《海风吹不散午夜的雾》是一篇非常虐心的都市言情小说,小说的作者是吕亦涵,起初此篇连载在爱格杂志,后被作者加入在实体书《有故事的人》中出版,海风吹不散午夜的雾小说讲述的是方子寺和苏默之间的虐恋故事,此文是一个很悲很悲的悲剧,谨慎入坑!你知道爱而不得的感觉是什么吗?是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肋骨,从此他的心没有一处可安放。 “著名药物科学家方子寺因车祸大出血,现急需罕见血型‘Rh阴性血’以救治。望市民帮忙寻找、呼吁善心人士……” 消息一出去,网络报刊电视电台百花齐放,三小时未到,张医师的办公室便被小护士推门而入:“太好了太好了,有人来献血了!” 他错愕:“确定是Rh阴性?” “对,Rh阴性!” 两人匆匆赶到献血室,就见那儿果真坐了名女子:素灰色长衫,素灰色长裤,乌丝于脑后简单地挽了个髻。小护士一看到那侧边脸便惊呼:“天哪,好美!” 可不是?秀眉,大眼,鼻若琼瑶,浑身仿佛浸润在一层不食烟火的美好光圈里。 可张医师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秒,浑身僵直:“苏默?”他不敢置信地轻喊了声。 也刚好尼姑输完了血,转过身来。可瞬时间,就连小护士也忍不住掩唇——绝美侧脸的另一面,竟是被火烧得不堪入目的半边脸! 张医师永远冷静的声音里竟掺进了哽咽:“苏默……苏默!” 可女子却只是面色平静,在他激动地踏向前时,稍稍往后退了退。 张医生脚步一僵。 然后,听到她寂然的声音:“抱歉,那叫‘苏默’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1、因缘 佛曰,有因有缘集世间。走出医院时苏默想,她和方子寺的大半生因缘,或许,都集到这一个地方了。 1995年,乍暖还寒的初春,她在这里初识方子寺。 满长廊噪杂的哭声中,妈妈将她交到一名穿白大褂的伯伯手里:“这就是默默。阿宇,救了你儿子后,你一定要记得善待她。我走了,阿宇,我不会再回头。”她低头亲了亲苏默,皮包骨的憔悴似在阐释那句“我不会回头”。 等妈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了,白大褂才收回眷恋的目光。“默默啊,”他温和地拉起她,“有位阿寺哥哥刚出了车祸,只有默默的血才能够救他。默默愿意献一点点血出来吗?” 隔了层透明玻璃的病房里,一名苍白的少年正躺着。苏默顺着伯伯的手望进去,就见他闭着眼,消瘦的面孔几无血色,可看上去却依旧那样漂亮。 只是伯伯说的“一点点”,其实何止是一点点?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一小筒又一小筒的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旁边似有窃窃私语:“天哪,Rh!而且还是阴性,好惜罕的血啊!”可惜罕的血却一注注地流出去,她的面色一分一秒地苍白,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救一个人需要用这么多血时,便已经在针头最后一次插入手臂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躺到了阳光充沛的病房里。 周围静悄悄的,昏迷前满世界的哭声已经不见了,苏默转过头,就见窗边的躺椅上正坐着个看书的少年——是,就是她曾在玻璃外看到的那一个。 他已经醒来了,面色虽白,可神色里却满是与生俱来的的冷傲与矜持。 见苏默醒过来,他也不说话,深邃的眼只是定在书本上。而偏偏她又是这样沉默的孩子,所以这一个午后,他与她,初识的少年与少女竟安静着,共渡了一整段沉默时光。 春日的阳光很暖,懒懒散散地洒了一整个病房。 直到那些光一分分地淡了下去,她才开口:“妈妈她……没再来了吗?” 谁知少年却像是被打扰到了,不悦地拧了下眉,抬起头。 她吓了一跳。 “没有。”他站起身,长腿一跨,走出了病房。 那一年,他16岁,她11岁。 一见,不如故。 十一岁这年,苏默彻底失去了妈妈——医生的诊断书里写她死于心脏病,可后来苏默想,或许,她只是死于心碎。 也是在这个十一岁,她住进了方家。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小小的苏默只觉得,众人对她,都称不上喜欢。 那一天,是在午睡之后吧,她路过主卧时,方家夫妇正在里头吵架,她听到方伯伯忍无可忍的低吼声:“不喜欢让她住我们家?那你拿人家的血去做研究时怎么不早说?就为了你那个什么新药物,那孩子被抽了那么多血,阿寺醒来了她都还没醒来,那时你怎么不说不想让她住我们家?” 就像是不小心撞见了重大的秘密,一时间,苏默的脚步再也挪不开。 直到里头传来方伯母低啜的声音:“可我一想到你和她妈妈……” “那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可我怎么总觉得,你对那丫头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她如遭重击。 轻微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离自己最远处的那道门被打开了,瘦高少年走出房,在晦暗不明的走廊里,看到她满脸惊恐的神情。 其实两人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人人都说他不喜欢她,可这一刻,在她简单的世界突然坍塌时,原本该直接走下楼的方子寺却朝她走了过来。 在父母的房门口,在那个不断往外泄着不堪入耳的秘密的房间外,他陪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邻居家的泰迪犬生了。” “什、什么?” 方子寺指了指另一端的窗户:“你不是总喜欢站在那,偷看邻居家的狗吗?”少女被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由得一红,而他已经迈开了步子:“走吧,去要一只。” 原来邻居家的狗生了一窝子小泰迪犬,苏默看着那一只只还没有她拳心大的小朋友,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可以给我吗?” “嗯。”他点头,然后,看到了这么久以来少女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在明媚的春光下,她的眼晶晶地亮起,美好得仿佛糅进了所有春光。 不由自主地,方子寺想起“明眸善睐”这个词。 回去时苏默还是一脸欢喜,就像之前听到的一切在这温热的新生前,远到了九霄云外。只是在踏进方家时,她的面孔又一僵——迎面而来的方妈妈一看到小狗,便皱起眉,而她身后,正跟着一脸疲惫的方爸爸。 不过什么也来不及说,众人便听到方子寺的声音:“我向张阿姨要了一只狗。” 是的是的,是他要的,是他想养的——可不是这不受欢迎的孩子! 当然,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为了帮苏默——阿寺讨厌默默,那被救的家伙竟然讨厌他的救命恩人——人人都这么说。 只是啊,没人知道的,就在方家夫妇离开后,少年将目光移到了少女身上:“把中午听到的话全忘掉,知道吗?”他声音淡淡。 苏默却一愣:“中午的话?” 他已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将书架晒得暖洋洋的,方子寺踱步到那里,挑出一本《肝脏学》:“我从来没出过车祸。”波澜不惊的声音,却令少女惊得瞪大眼,“和你一样,会昏迷是因为被抽出了太多血。” “为、为什么……” “她是个药物科学家,而你和我的血,都贡献给了她的新研究。” 2、秘密 从此两人之间便有了秘密,就在认识的第二个月里。 可这并不是友好的开始。 事后高冷矜持的方子寺又恢复回他的高冷矜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年下来,两人竟说不上十句话。漫长的少女时期里,陪伴苏默的只有那只小小的泰迪犬。 直到十四岁。 十四岁那年,苏默考进方子寺的学校。方爸把两人叫过来:“阿寺啊,默默还不认识去学校的路,从明天开始,你就带她一起上下课吧。” 彼时方子寺已经是挺拔的19岁少年,依旧瘦,眉宇间也依旧冷淡矜持。超高的颜值超高的智商,在学校的一派花痴中总能引起超高的尖叫。而他就在这阵阵尖叫声中,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高考,一边将时间大量地耗在实验室里——是,和父母一样,他对医药科学也有着天生的痴迷。 因方伯伯的一声令,苏默每天都要好早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去学校。 可这并不是问题,更糟的是放学时间。初中部比高中还要早放学,苏默到方子寺班外去等他。第一天,理科班的男生见窗外有貌美学妹,一个个探出头来,还有的甚至一下课就跑出来搭讪:“妹妹你等谁呀?”苏默轻拢起眉,可那几个搭讪的还是不死心,直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做什么?” 众人才散开来。 只是……方子寺?一向不理外事的方子寺?最酷话最少的方子寺? “哇靠!该不会是你马子吧?”有个家伙突然“反应”过来,话语粗暴又暧昧得令方子寺皱眉。 一看他不高兴,苏默的心也跟着拧了下。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还不走?” 她赶紧小跑到他身后。 傍晚的校园其实极美极美,夕阳余晖,花香阵阵,只是,谁也没心情欣赏。 方子寺一直走到校门外才停下脚步:“果真是和你妈一样呢,”他转过头来,“一句话也不用说,就有招蜂引蝶的本事。”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关于她妈妈。 却令苏默僵在了那里:“你、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他冷冷一笑:“你妈和你‘方伯伯’感情那么深厚,怎么,这也是我胡说?” “你是说……”她瞪大眼,过往的一幕一幕,她曾怀疑过的零零碎碎,就在这句话下,排山倒海地往脑海里袭来——那年医院里,方伯伯眷恋地望着妈妈的身影;那年主卧室外,方伯母歇斯底里:“可我一想到你和她妈……” “妈妈和方伯伯……”她打了个冷颤,再抬起眼,颀长的男子已走进夕阳光里。 这天他们没有直接回家,方子寺和几个同样热爱医药科学的朋友租了间商品房当实验室,一到那儿他便扔下苏默,兀自钻进了他的实验里。 而她呢?周遭人来人往,可若大的空间里,却只有她一人无所事事,静静站在角落的窗前,看着这个城市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十四年以来,第一次,她问自己:苏默,为什么你要叫“苏默”? 为什么会姓“苏”呢?真的从来都没有爸爸吗?否则为什么你承袭的,会是母亲的姓氏?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人温和的声音:“小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转过身,就看到一名刚脱下实验服的男子:“阿寺早就走了啊,你怎么……”说到这,他拍了下脑袋:“晕!那家伙是和彩虹一起离开的,一定是顾着女朋友忘了妹妹了!” 苏默从来都不知这冷峻的人还会有女朋友,只是这陌生人口中的“妹妹”——是她吗? “我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不、不用了!”看陌生人“嗯?”了一声,满眼的疑惑,她别开眼:“我会自己打给他的。” 只是你知道,那电话,永远也不会有。 她没打给他,他也不会打给她。夜渐渐地沉了下去,口袋里的手机却静寂如死。她一个人在灯火阑珊的街头走了好久,直到路过一家便利店——“小妹妹,你怎么还在外面?”里头竟传来略有些熟悉了的嗓音。 她转过脸去,就看到之前陪她走出实验室的陌生人。 他正朝着她笑,温暖而友好的样子:“我是阿寺的朋友张振轩啊,怎么,你忘啦?” 3、避难所 “张振轩?”张医师的故事讲到这,小护士忍不住惊呼:“我的天哪张医师,那、那……那‘张振轩’不就是你吗?” 原来她们家英俊潇洒冷静沉着的黄金单身汉张医师,竟和貌美尼姑有那样的过去! “那后来呢?你和她有没有……”她比了个亲密的动作。 张医师失笑了:“怎么会有呢?她说,我是她的避难所。” 所谓避难所,就是在你失意时、困难时、无处躲避时,有一个地方始终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那年的张振轩向她提供了一个躲藏处,从此成为“苏默之避难所”—— “这是你家的便利店?我可以、可以……可以每天在这里呆到晚上吗?” 张振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苏默恳求的目光下,同意了。 可事实上他的犹豫纯属多余——就在“收留”苏默的第四天,方子寺出现了! 就在收银柜前,在他一声“苏默你去帮我结下帐好吗”落下后,她搁下作业跑过去,竟看到了方子寺——就在那里,在收银台前二十公分处,身边站着个同样高挑同样冷淡的女子。 那一定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吧?张振轩曾说过的那个“彩虹”,冷静高挑又貌美的女子。只是她的心脏啊,为什么会在看到这对登对的男女时,这么重地抽了一下呢? 不等苏默开口,方子寺已经冷冷地瞥过她:“我说怎么每天三更半夜才回家,原来是和那家伙在这鬼混了。”冷厉的目光扫向里头正在搬货的张振轩, 苏默的一颗心瞬时间提到了嗓子眼:“没有,我和他……” “闭嘴,我不想听你废话!”他一把将买口香糖的钱扔下,转过身:“七点前还没回到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默吓了跳——七点前?可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啊! 几乎是一秒钟也不敢逗留地,她飞快抄起书包。 一如既往,家里除了老管家外,只他和她两人。 他开车,她跑步,所以即使奔跑的迅速再快,当她回到家时,他也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到了沙发上。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方子寺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将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一分钟给你解释。” 解释? “还是说,没什么好解释,只不过是不想见到我?” 她一愣。 “因为不想见到我,所以跑到阿轩家的收银台前去卖笑?” “才没有!” 硬皮书突然“砰”一声被甩到桌上,高大的身躯倏然站起:“没有?连续四天,你天天到张振轩那呆到十一、二点!谁家的女孩会像你这样?别忘了在外人面前你还要叫我一声‘哥’,你丢脸没关系,别让我也跟着丢脸!” 苏默气得浑身发抖,可口才不善连骂人的阵势都没见过,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咬得眼眶都泛起明显的红色时,终于,她转过身。 “站住!”可身后的声音就在这一瞬,突然间变了:“苏默。”他的口吻突然严肃而震惊,完全不同于方才教训她的姿态。 苏默停下了脚步。 然后,听到了他严肃的声音:“见鬼,去照照自己的屁股——现在就去!” 那一定是史上最尴尬的夜晚了!她在镜子前不知所措地愣了半天,然后又转到浴室里惊慌失措了半天,直到方子寺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苏默?” 她好久也没回一句,最后还是方子寺自己开门进来:“你怎么……” 他愣在了那里—— 浴缸里,大难临头般的少女将自己一整个蜷起来,眼睛瞪得那么大,惊恐地对着被脱下来的、沾了血的裤子:“一直流血……怎么会这样?一直在流血……” 方子寺听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的天,这白痴竟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定是他这辈子最蠢最尴尬的夜晚了!刻意忽略耳根的红痕,他冷着脸带她去最近的便利店,冷着脸带她来到那一整排的卫生巾前,冷着脸瞪她:“笨蛋!” 十几分钟后,苏默才羞愧欲死地明白了自己整出了什么乌龙。 女店员在另一边吃吃地笑:“哎呀,这男朋友当得可真称职呢!”惹得苏默的赧意更浓,下意识就躲到方子寺身后:“你、你去买单,我没有带钱。” 某人高冷地睨她一记。 那一晚,苏默失眠了。在床翻来覆去到凌晨,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药柜前。可她的手还来不及探向那列止痛药剂,黑漆空间突然“啪”了一声,被灯照亮了:“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冷淡的,如面容般矜贵的嗓音,在这半夜时分里慵懒地响起。 苏默当然认得出这是谁的声音:“肚子有点不舒服。”她看着柜里的止痛药,谁知话未话完,小腹上突然探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啊——” “闭嘴!”方子寺的声音凶巴巴,可掌心的热度却熨暖了凉了一整夜的肚皮:“是这不舒服?” “嗯。”苏默满脸通红。 他这才松开手,旋身拐进了厨房里。 袅袅热气夹杂着红糖生姜的香,很快在厨房这一角飘起来——完全是古老记忆里的味道啊,那是在多久之前呢,她总会在家里闻到这一阵香。妈妈说:“以后等你有了‘好朋友’,妈妈就把这道秘方传给你。” 旧事如梦,幕幕清晰,在这初春乍暖还寒的夜里。 她突然心一动:“方子寺?还记得你晚上让我做的解释吗?” 他没有说话了,只是搅拌着红糖水的动作稍稍顿了顿。 然后,听到她说:“我不是不想见到你,我是怕……你不想见到我。” 4、海 “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 “你讨厌我。” “是吗?” “不是吗?” 后来无数午夜梦回里,她总看得到黑夜中的那一双眼,那么深,那么亮。在袅袅红糖的香气中,眼睛的主人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眼皮。 许久后:“去把糖水喝了。”颀长身躯隐入了黑夜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隔天起,他又恢复回那个冷淡矜持的方子寺,只是上下课的方式突然由步行转为开车。 最开心的当然是苏默——开了车之后,方子寺一放学就会先把她载回家,然后自己爱在实验室泡多久便泡多久。偶尔他心情好,还会载她到附近的海边绕一圈。 他像是特别喜欢海,后来慢慢地,连她也喜欢上了。十四岁时,他带她去学校附近的海边;十五岁时,他带她去稍远一点的海边;十六岁,他开始带她去A市之外的海边。地方偏远,他与她一呆就是一整天。在海天交接的这一边,他们时常沉默着,看着夕阳沉甸甸坠落。有一次他难得地开口:“如果我们能到海的那一边,该多好。” 苏默一怔,许久后,才缓缓地转过脸:“可是,我们一直都在这一边,不是吗?” 所以两人的关系,永远不远也不近——我们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们要的,也从来都是抵不到的。 有那么多次,他和她坐在静谧的车厢里,从日落到月升。他的脑中有太多实验,常常想着想着,便疲倦地睡去,总是在这时,苏默会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移到这一张好看的,干净的,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么近。 可又那么远。 “方子寺,方子寺”她唤他,“我是不是可以……永远永远,都只叫你‘方子寺’呢?” 可,那又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就在那一天,十七岁某个平淡无奇的傍晚,他们从海边回来后,就听到方妈在大厅里吼:“我就知道你和那个贱人不干净,我就知道!”照片“哗啦”,洋洋洒洒地在木制地板上散开来,那上头,全是苏默的妈妈——微笑的,静默的,忧伤的,含泪的…… 那是从方伯伯抽屉中搜出来的旧照,十几年来,始终被他锁在心中最隐蔽的那一角。 方妈妈看到门口的女子,目光突然间更加疯狂:“你这个贱人!”猛地,她竟直勾勾地朝苏默扑过来。 满室瞬时间混乱,方子寺想也不想便挡到苏默跟前,直到妈妈歇斯底里地吼:“滚开!方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贱人就是你女儿!那年我早就拿她的血去检验过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才浑身一僵,所有欲破表的保护欲、两千多个日子来最隐蔽的怀疑,就在这一刻,双双白热化了。 那一晚,A市下起凶悍的滂沱雨,离方子寺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已过了三小时。 不知去向,手机没开,方家上下全都急疯了,唯有苏默安安静静地起身,前往张振轩的便利店:“彩虹住在哪?” 那是郊外的一所旧别墅,今晚,停着她最熟悉的那一辆车。 雨哗啦啦落下,凶悍得仿佛想冲刷这世界所有的不洁。直至午夜,别墅的门才被打开,女子亲密地将男子送出来,眼角却瞥到车旁的那一道身影:“呵,冒雨捉奸呢,那真是你妹?” 饶是再蠢钝,苏默也不会不明白他慵懒敝开的前襟是什么意思。 可看到是她,方子寺慵懒的神色却变了,突然间,目光凶悍得如同这满世界的雨。黑着脸大步迈过来,他扯过她手臂:“你在这做什么?” “方子寺……” “闭嘴!”她微微一瑟,随即,便看到他眼中腾起深沉的讽意:“还要叫我‘方子寺’吗?你不是方宇和苏怡然的野种吗?啊?你他妈不是我妹妹吗?” “不——不是!”她突然发疯了般吼出声,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滂沱大雨还在下,一道闪电划过黛黑色天空,照亮了她满脸纵横驰骋的泪:“方子寺,”突然间,她揪住他衣角,“你不是要去海的那一边吗?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啊!” 可是,真的能走吗? 世界苍茫辽阔,这样大,可万里路千江水,通通走过了又如何? 他永远也忘不了,十九岁那一年,她来初潮的那一夜,凌晨三点在红糖香弥漫的厨房里,她说:“我不是不想见到你,我是怕你、怕你不想见到我啊!” 是,他是不想见到她,可那不代表他讨厌她,他讨厌的是自己——明知这女子极可能与方家有割舍不了的血缘关系,可他那颗肮脏的心啊,为什么还会跳动得无法自制?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睛会无法自制地移到她身上? “苏默,你知道这么放肆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这个坏孩子,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吗?!”他扳起她的脸,在大雨中,用不受控制的力道恶狠狠抬高她的脸。也不知是威胁她,还是威胁自己。 一道闪电又划过,“轰隆隆”响彻压抑的天空。 他的唇,终于压下来了。 身后彩虹惊得瞠大眼,肮脏人世间,她只看到雨帘中那对缠在一起的身影,浑身发抖地想起他第一次吻自己时,唇间满足而陌生的叹息:“默默啊……” 默默啊——原来,是“默默”啊。 车子驶到海岸边时,苏默已经沉沉地睡去。 午夜电台里,张学友正浅吟轻唱着:“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他的指间轻停在她乌黑的眼圈上,许久后,才侧身过去,轻吻了吻她眼皮。 回去时方家已经有了新来客,彩虹正坐在方妈妈身边,很显然,之前发生的事方妈妈已经全知道了。可此时的她却像只脱了水的鱼,只余方爸爸奋力一挥手—— “啪!”就在儿子牵着苏默进门时,一个巴掌响亮地摔过去。 “方伯伯!”苏默尖叫起来,踮起脚尖想去看方子寺脸上的红痕,却被他平静地护到了身后:“苏默,你先去上学。” “可是你……” “坐伯母的车,”谁知沙发上的方妈妈竟开了口:“伯母送你过去。”声音低而虚弱,虚弱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送苏默去学校。在远离方家也远离学校的一栋住宅区里,她将一个信封打开,摊到苏默面前:“你看看吧。” 那里头,一张亲子鉴定颤巍巍地摊到她眼前:方宇,苏默,父系可能性——苏默手一松,可那个数字早已经清清楚楚地映入灵魂里:99.9999%。 5、默默 “这就是,苏默再一次来找我的原因。” 故事讲到这,小护士已流了一脸的心酸泪,张医师的神情空旷辽远,就像是回到了那么久之前,回到那个雨后初霁的下午,当他急匆匆赶到便利店,看到那刚给自己发过短信的女子—— “你真的要走了?” “嗯,来和你说一声再见。” “去哪里?” “看看吧,天大地大。”她转过身,直到他的声音又传来:“阿寺知不知道?” 她顿住了脚。身后的叹息深幽绵长,无数年岁后,张振轩仍觉得,那大概是自己做过的最勇敢的事。他说:“先到我那住吧,阿寺不会怀疑我。” 阿寺不会怀疑他,可阿寺已经急得要疯了。 整个A城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还是找不到苏默。第一周,他跷了课忘了实验室,开着车每天在A市里翻来又覆去。 第二周,他发动身边所有朋友陪他一起寻找在大街小巷里。 第三周,他开始报警、刊广告、登寻人启示…… 等到他重回到实验室,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 那一天,是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吧,他一人靠在窗前,静静地抽烟。 楼下小径里突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方子寺心一跳:“苏默!”等他疯了般地跑下去,小径上哪还有那道影子?月光惨惨淡淡,似在嘲笑他的老眼昏花,可他昏花的眼不经意一抬—— 糟!实验室里,他刚离开的地方竟燃起熊熊大火,刚刚他跑下来时随手将烟头扔到了哪?酒精里面吗?见鬼的是扔到酒精里了面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那里头还有苏默的行李箱——那一个装着她的书、她的衣服、她的护肤品的行李箱,那一个他随身带着就为了一找到她就带她远走高飞的行李箱,还在实验室里! 熊熊火光映红了他双眼,就在那一瞬,方子寺想也没想地冲上去。 身后传来张振轩惊恐的声音:“阿寺、阿寺!”可来不及了。就在方子寺找到了箱子要冲出来时,天花板上的东西开始往下坠,周围的实验器皿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苏默的声音:“方子寺、方子寺!” 极远又极近。 极近又极远。 然后,在一展吊扇砸向他后脑勺之时,昏了过去。 “天哪!难道那晚苏默真的在……”故事听到这,小护士终于想起那女子被火烧毁的半边脸。 “是,那晚她和我说:‘张大哥,我想见见他,一眼,就一眼’。” 谁知道,一眼万年。 “那方子寺呢?不是昏倒了吗?是你们救出了他?” “是苏默。在一根悬梁砸下来时,她挡到了他身上,让我……拖他出去。” 张振轩永远也不会忘记,2001年,在那场大火毁灭了一切后,方子寺与苏默被安排到相邻的病房里。 所有亲朋全围到了方子寺床前——隔壁寂寥的病房中,只他与床上昏迷的女子。没有人看得清她的面目了,白纱一层又一层被缠上去。许久之后,这病房的门才被人轻轻地推开。 是方妈妈。 在寂寥的空间里,他们相对无言着,许久后,这个他应该尊重的、所有医科学子都应该尊重的前辈才开口:“阿轩哪,能不能答应伯母一件事?” “您说。” “等阿寺醒来后,别说是默默把他救出来的。” “可昨晚他已经听到默默的声音……” “就说听错了,那声音……是彩虹的。” 寂寥空间里,那张寂寞的床上,没被白纱包住的眼睛里滑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这就是她与他,全部的故事了。 在2001年,在那场大火摧毁了一个女子的人生时,另一个女子因“挺身而出”救了大火中的方子寺,被所有的方家人“感激”。于是两年后,她也成了方家的一员。 婚礼前夕,方子寺将阿轩约了出来,喝得酩酊大醉时他问:“你知道爱而不得的感觉是什么吗?是一个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肋骨,从此他的心没有一处可安放。” 可张振轩却无法告诉他,就在他的心无处可安放时,昨天,那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年的女子——她消失了。 6、原来你还在这里 “原来,她来到了这里。” 故事听完后,小护士也不知哪来的精力,竟在几天后便托人寻到了苏默的踪迹。她就住在本市唯一一座尼姑庵外的小木屋里——是,尼姑庵外! 在车子抵达目的地之前,小护士问过张医师:“住在那种地方,不会是想剃度吧?” “或许她想。”可你知,佛不忍收红尘未尽之人。 可不是?你看这小木屋里,最显眼处叠放着的,竟全是关于“著名医药科学家方子寺”的报刊杂志。张振轩走进去,连寒暄一句都无:“我来,是想告诉你阿寺这次出车祸的原因。” 她原本正在绣一只鞋,却被这红尘之声打断:“上个星期他发现,原来当年那份亲子鉴定,是方伯母伪造的。” 针线断了一跳。 可很快,又继续穿梭。女子重新操持起冷静的声音:“不关我的事了。” 小护士以为她没听明白:“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张医师的意思是你和他不是兄妹!这完全是方妈妈当年为了拆散你们捏造的啊!快回去找他吧!” 然而,针线穿梭的动作却再也没停止。护士还想说什么,张医生已经拉住了她,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一分钟之前,在他说完亲子鉴定书系属造假之时,就在针线一断一续之间,女子下意识地伸起手,抚向自己已然败坏了的半边面孔。 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她所有的心意—— 还能回去吗?要怎么回去?这一张脸,还有那被折腾得破碎不堪的曾经,已经,都回不去了啊。 佛曰,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灭世间。 这么多年来,她走了又走,辗转徘徊,却终究也走不到心中的“缘灭”。在这大千世界里,仍有那一个人,让她在曲终人散时,让她在彻底奉了自己后,还会怕,掏空了的自己已配不上他曾热爱过的美丽。 张医师对着小护士招招手,走出木屋时,他顿了下脚步,最后一次望向屋内的女子。 就像是17年前在实验室的窗前,他看到那名背对自己的少女。那时的她,看上去那么小,却那么忧郁,忧郁得让他忍不住要卸下白大褂,调柔冷峻的嗓音:“小妹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她从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那里。 在那片承载着无数心事的苍穹之下,在听到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之时,十四岁少女面色有一瞬间不自然的白,那时他便知,自己胸中那微微温暖的情绪,终究是要找不到依托之处的。 所以,他收敛起自己的感情——苏默,我喜欢你,可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可是方子寺,她喜欢你,却远不止是喜欢而已。 窗外的春,如泼墨般肆掠了一整个山头,明媚如同那一年乍暖还寒的初春。 谁道闲情抛弃久?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