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实体书中三百年日常番外只有两则,并没有昭奚旧草三百年日常第三日,三百年日常中讲述的是前世乔荷和乔植小时候的故事,作者也在番外中隐隐约约解释了为什么在小说上册中乔荷要遮住乔植的样貌给她吃药丸不让她长大。文果奇书网为大家提供昭奚旧草番外三有半免费阅读地址。 定元四年的夏天,特别的炎热。 乔荷春末的时候依照规格迁了殿,宣阳不及老宫室,然则他已经入了学,并且养了一个孩子,并不适合再与长公主同住。大姐惠宁君取笑道:“依稀记得荷前日还在吸奶,小小圆润脑袋,却不怎么耐烦,怎地眨眼间,就要做别人的小阿父了。” 乔荷年纪小小,封了郡君,虽有童稚之处,然则处事教人如沐春风,令瞧过之人不胜欢喜。尤其天子,常因其为外孙而非嫡孙,有些说不出的欣喜,也有些倒不出的苦闷。 乔荷有十二个上品级的女官和若干宫女阉人,搬迁的工作有条不紊,立夏之前,收拢完毕。 每月初,封邑便来了诸位大臣报账议事,这一月初三,乔荷依旧处理这些零碎之事,便教女官修容把乔植抱到了后殿贴补些乳糕。她发育较之一般孩童迟缓,内侧牙齿还有几颗未长全,常常不如意时,就拿着别人衣袖咬了起来。 修容一向跟着乔荷,等闲事也麻烦不住她,千金小姐一样养成,十分爱洁,手中肉团一般的孩儿却偏爱钻地玩泥巴,若非得了令,她是一刻也不愿哄她的。 “三娘,乳糕好吃么?”修容将她抱到小凳上,一双玉手微微翘着,只捏着糕一点边,强耐着不舒服,朝她口中喂食。 三娘眼珠黑黑的,歪头看了她半天,并不作声,一口就咬到了修容手指处。 修容花容失色,甩了甩手,小娃娃这就看懂了她的厌恶,低着小脑袋咬糕,也就不再说话。 修容过了会儿就没耐心了,也懒待理她,丢下糕点便去做手上的针线,她刚跟二姑娘学了一种新绣法儿,这会儿兴致正浓。 说来也是巧,不过了一眨眼的功夫,三娘就被凳子绊住,摔在桌角,额头红了好大一块。 小娃娃扁了扁嘴,就要哭,修容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不许哭。这么淘气,鼓起了大包怪谁?” 小娃娃傻乎乎看着她,头上的包又油又亮,肿得吓人。修容叫了个下等侍女取了药膏,在娃娃额头擦了一层,到了摆晚饭的时候也不见好,唯恐郡君责罚,便在娃娃额头上扑了一层梨粉,后来前殿传话说郡君与诸大人聊性正酣,并不回来,修容便安了心。 乔荷虽则年纪小,但七岁时便做了《农赋》,早慧得过了些,这样天赋异禀,任谁也不大敢糊弄。他精力瞧着也好,一日下来,仪容并未有一丝凌乱之处,笑容还是温和清新,令人见之欢喜。只是封邑臣属与他接触一年以来,已深知他脾性,打起精神禀事,还不时被他问的问题骇到,一阵冷汗。 譬如司农摆上殿来一箩蔫秕的黍苗,连连叫苦,只说年头如何差了,旱涝如果不消停了,继而收成如何不好了,这箩黍还是挑选其中最好的呈上。 小郡君倒是看也未看,只问道:“卿却说说,几月旱天几月又漫水了?” 司农答:“五月旱七月涝。” “我有夜观天象之好,五月封邑倒还是有几场雨水的,七月也未漫水,似乎是八月。卿许是记错了?” 司农转了转眼珠,“正是八月呢,臣一时糊涂记错了,郡君明察。” 小郡君却笑了,“我听闻古有爱君之臣,不知什么模样,今日见卿便是。我小小年纪,又几时有那等功夫夜观天象呢,天黑即寝,方是孩童休养之法啊。与卿不过玩笑,卿太实在,真真耿直之臣。” 司农腿都软了。他新上任,不知深浅,这一次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 他说他是孩童,却不做孩童之事,也不行些孩童休养之法,更鼓敲了几遍,众人都疲惫了,这孩童却依旧笔耕不辍,诸臣皆坐在一旁等令。 忽而,小郡君似乎想起什么,抬起如明珠一样莹润的脸庞,微笑道:“我忘一桩家事。众卿勿介意。” 继而道:“宣长史邱。” 众人好奇。 邱似是知道郡君唤他何事,抱着一卷书,匆匆从后殿赶来。 “邱?”小郡君并未抬头,一边写令书一边问道。 邱拿起那卷,念道:“喂乳三次,食糕二次,头次为平素爱食之乳饼,后一次似不肯再吃,只进了桂花饼。与猫玩耍有一刻钟,逮了一次蝈蝈,乳娘念了一回书,抱她看人刺绣抚琴,晚饭减食。” 众臣懵了。 这是什么暗语。 小郡君并未抬头,却道:“它爱与猫狗玩耍,平素至少逮两次蛐蛐儿,食量也是大的,今日为何?是否牙齿痒疼之故,今日用药几次?” “依臣揣测,是因额头疼痛。” 小郡君搁置了笔,抬头,微微挑眉:“额头为何会痛?” “磕到桌角之故。” 小郡君嘴角还含微笑,但是那笑容并不如之前柔软。他淡淡道:“下去吧。” 停了会儿,却吩咐近身内侍道:“教修容去领罚二十棍,退一等品级,罚俸三月。” 定元四年端午节的时候,日头十分的热辣,烤得人不甚想出行。 郡君乔氏不耐寒,却是耐热的,而他养的小娃娃却恰恰相反,不怕冷却极怕热。 她成日里活蹦乱跳,在园子里不是薅了花草,就是抓了猫挠了狗,不然就去池塘边上柳荫下拿着小棍儿捣鼓蛤蟆了,真真顽皮透了,似个猴儿一般,没一刻闲的时候。偏偏这孩子毛发也旺盛,又冗又黄,予她梳起来不过半个时辰,头绳便不知掉在了哪儿,散了乱糟糟一把,远远瞧来,可不正是猴儿。 每日里乳娘硬生生把她从小园子里牵回闺房,一摸这孩子,一头汗。又过几日,生了一身痱子。给她上药,她又满床打滚,哭闹不依。可恼这孩儿话还说不利索,可之前天生天养,已经自个儿给自个儿惯出一身匪气,哪有零星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乔郡君见她出了一身痱子还在胡闹,皱了皱眉,沉吟了会儿,才道:“剃个男孩儿的发式,且养养吧。” 这一声令下,宣阳殿里便多了个爬得利索、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和尚。她这些日子吃头又好,渐渐白白胖胖,大大的眼睛粉扑扑的脸,瞧着也十分喜人。 端午节的时候,封邑进了一对刚出生的雪兔,万里选一,皮毛莹润可爱,说是给郡君拿着玩的。小郡君觉得被人当做孩子看待甚是羞耻,挥手给了小和尚。 打从这儿起,一对玉白可爱的小白兔真真落了贼窝,天天但见那小和尚头顶小白兔,蹦蹦跳跳,小白兔红着眼睛战战兢兢的,楚楚可怜。小白兔稍稍反抗,不听话了,小和尚便拍着小手,歪头笑道:“吃肉,吃肉。” 雪兔欲哭无泪,由她天天抱着玩耍。 大昭有习俗,谁家女孩若系了五彩长命缕,端午节后,只能等雨,雨水来了,才能取掉,这样子,家里的女孩这一年无病无灾,反之,则要生些灾。 可这日子着实干燥,并无下雨的迹象。故而乳娘常盯着乔植,担心她顽皮弄丢。 端午时昭王赐宴临凤池,各王侯宴会均推迟一日,太尉府中滢阳宫赐宴,众臣又吃了一回。长公主亲生的大姑娘二姑娘同小郡君均到了宴,太尉嫡妻亲生的长子已经外放当官,不在宴,而三姑娘年纪小,还在喝奶,无礼仪,恐失态,公主亲下旨意,不得参宴。太尉在此事上惯冷漠,旁人自然更不会说些什么。 可宴会上,却出了点乱子。 不知是谁,趁着宫室内觥筹交错,宫女内侍鱼贯摆宴,珍馐络绎的时候,把那小小孩子抱进了殿内。 众臣一口口美酒正熏得眼发花,舞姬腰肢盈盈烫得人心口正发麻,可不知谁尖叫了一声,跌了一跤,众女瞬间乱成了一团。 长公主惊怒,呵斥众人,这一番慌慌张张站好,才发现,有一团小小和尚爬到了殿中央,方才,舞姬正是踩到了她的衣服,惹出这等滑稽场面。 她似乎也是刚刚睡醒,揉着眼睛,傻傻看着四周。 大家也都傻眼了。 小孩子哪见过这等场面,瘪着嘴就想哭,可转着小脑袋许久,却在侧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快速地爬了过去,估计,这辈子这孩子都没爬得这么快过,到了一身银线白衣的孩童身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出一双小手,“哥哥,抱抱。” 众人恍然悟了。传闻小郡君养了异母的妹妹,都以为是讹传,今日一瞧,倒有几分真切了。可是一旦悟了,便忍不住悄悄把眼睛转向了一贯被昭王养得十分骄纵的长公主身上,也有传闻,她恨极妫氏,今日妫氏之女扰乱了她的宴会,她又当如何? 众异性诸侯但笑不语,这一场热闹,他们瞧定了。 长公主果然怒极了,正待开口,小郡君却站了起来,微微凝视这孩子,淡淡开口:“乳娘安氏庆氏何在?” 那厢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的乳母在殿外惴惴不安地跪着,先前有人宣公主旨,然后便把三娘抱走了,后来郡君长史邱莫名出现,只道三娘被有心人害了,便匆匆带着她们跪在了滢阳宫外。 邱挥挥手,安氏庆氏便垂头入了殿内。 “把三娘带回去,读两遍《礼记》予她听。”乔荷面目冷漠,低头看着乔植高高举起的小手,却并未理会。 长公主看着儿子,面目不悦,却也不再说什么。而坐在下首二位的公主堂妹,昭王亲弟毅侯的亲女,临茂郡主微微笑道:“急什么,这孩子第一次参加宴会吧,抱给我瞧瞧。” 乔植惶然地抓住了兄长的长袖,乔荷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挥挥手,乳娘安氏把三娘抱到了临茂的面前。 临茂伸出手,捏了捏乔植的下巴,小孩子被她捏得不舒服,有些挣扎,鼓起了腮看她。 临茂笑了,眼中却带着恶意,“殿下,这个孩子生得真漂亮,假以时日,定与殿下的姐姐一般,光艳天下,美貌无匹呢。” 她说的“殿下的姐姐”指的便是乔太尉的正妻,当年抛弃世家嫡长女身份地位嫁给不值一文的庶人乔氏的妫氏。 妫氏年少的时候,贤德容貌名动天下。那时长公主和临茂还只是孩童,她们的父亲也不过是家乡的混混农夫罢了。临茂曾问长公主,长大后愿做什么。长公主道:“愿做妫氏。” 临茂近些年与长公主交恶,今日专拣她的痛处去踩。 长公主转身看了乔太尉,他依旧无波无澜地微微笑着,眼睛不知望到了哪里,手上却轻轻抚摸着一块琥珀色的龟壳。 她不知为何,火气却瞬间生出,握紧了玉手,斥道:“妫氏之女……” 那四字说出的时候,着实尖锐,乔植歪着脑袋,看向了长公主,却被她眼中的厌恶吓到,伸出双手,在乳母怀中,拼命朝着乔荷地方向挣扎,哇哇大哭,“哥哥,我要哥哥!” 乔荷出了席,他张开双手,小和尚委屈地想要哥哥抱抱,小郡君却伸出一双手死死地捂住乔植的双耳,怒道:“妫氏之女,幼年顽劣,天然蓄奸,屡教不驯,今日不备,失仪众卿,实非小事,吾素日代父母教养,未尽兄责,便自罚十棍,以警宗室教养!” 这八岁孩童说到“以警宗室教养”时,临茂脸都黑了。 乔植迷茫地看着兄长口舌的张合,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她等了许久,却等不到兄长的怀抱,最后的最后,垂着圆溜溜的小脑袋,缓缓地放下了双手。 从那一日起,她很久都没看到兄长,直到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 小和尚在雨中园子里的芭蕉叶下无精打采,小和尚头上顶着的小白兔也无精打采。 “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她嘟嘟囔囔着乳娘天天念给她的书,听的遍数多了,偶尔也能蹦出一句。 她用小铲子挖出一条蚯蚓,念一句“欲不可从”。 她用手拽住还没来得及飞走的美丽蝴蝶,又念一句“志不可满”。 她透过芭蕉叶看向阴沉落雨的天空,望着这个奇怪的世界,道:“乐不可极”。 可是,天被挡住了。 青发清目,一身白衣。 小和尚瞬间低下头,拿着铲子铲啊铲。 他伸出了双手,小和尚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哥哥讨厌!讨厌哥哥!” 他把她从芭蕉叶下抱起,轻轻抱到了小小暖暖的胸膛中。 他把五彩绳从她手上解下。 好啦,这一年,乔荷家的女孩儿乔植平平安安。 她轻轻抬起眼,眼中含着委屈的泪,看向哥哥。 他不肯抱她。 他用她听不懂的话骂她是个坏孩子。 他很久很久没来看她。 可是,他又对她说:“阿植,莫要再长大了,可好?” 不要再长大了。 “为什么?” “长大了,会死啊。” 那一日,乔荷赐了乔植第一粒药。 这药教乔植长不大,这药教乔植不用死。 一夜雨。 停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