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 这事说来荒谬。 那个被汴京邸报编排的丑妻张小娘子,只是一款角色交互体感游戏《汴京赋》里的一个NPC(角色)。 《汴京赋》主打元宇宙游戏概念,据说要融合汴京百业和民生百态,重现清明上河图,做一部游戏版的《东京梦华录》,带玩家穿越繁华的7D汴京城,让历史文化活起来。因此,主创团队特地请来了各行各业的专家,共同设计游戏里的专业部分。 辛夷负责的正是汴京百业之中医药。 这就是她能轻易知晓孙家药铺那点破事的原因。 她本该是上帝呀! 可惜,张小娘子不是《汴京赋》的主角,连炮灰都算不上。 她本是张家从牙婆手里买回来的,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概不详。村里人都叫她张小娘子。 在她嫁到张家村的当天,村里有个妇人临盆,生了个怪胎头大肢短,歪眼无鼻,那妇人当晚便抱着孩子投了河。 从此,张家村怪事不断。村子里再没有出生过正常孩子,陆续有人投河死亡。 渐渐的,水鬼找替身,吃婴孩脑子的说法,便流传开来。这个村的男子再讨不着媳妇,姑娘到了岁数也许不了人家 为了这事,张小娘子在村里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公婆不喜、妯娌相厌,张巡更因心有所属,至死不肯和她圆房。还有三个继子女,个个当她是恶毒继母,恨她入骨。 后来不知怎的,张巡死在了昆仑关。 张小娘子也投了河。 再然后,那个浮尸水面,开口能言的女水鬼就是穿越而来的辛夷了。 然而,故事的吊诡之处在于 游戏剧情里的张小娘子,不是投河而亡。 张巡也死得很离谱。 原本,张巡的设定是妥妥的男频爽文大男主自小家贫,被人瞧不起,后来武举入仕,在殿前司任职都虞候,风光得意。 尤其张小娘子死后,张巡以鳏夫之身,一路升官发财,成了鼎鼎大名的怀化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睡公主、娶红颜,封侯拜相,权倾一时。 辛夷想不通,张巡怎么半道就死了呢? 难道是游戏里的NPC有了自主意识,脱离了设定?张巡之死导致张小娘子投河自尽,因此程序错乱,将正在做剧情任务的她卡入了游戏? 辛夷理不清原委。 总之,她死而复活,差点吓死人。 张家人说她水鬼附体,要烧死她。辛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开局就四面楚歌,面临死亡危机。 幸好,张小娘子有一个自带的金手指天生神力。 要不然,她根本逃不出张家村。 更不可能找到孙家药铺这个栖身之地。 快看,她在那里! 一声疾呼传来,辛夷扭头。 张家人居然追到了孙家药铺。拿扁担的,拿木棍的,拿竹竿的、甚至还有拿桃木剑捉鬼的,气势汹汹。 领头的是张小娘子的婆婆刘氏,她叉着水桶腰,喘着粗气叫骂。 跑啊,野蹄子,老娘看你往哪里跑 被一群古人喊打喊杀的滋味,辛夷仍是不太习惯。 但是,由着别人抓回去当水鬼烧死和变成钮钴禄张之间,她只能选择后者。 水鬼也敢追? 辛夷站到掌柜的前面,不甚在意地看着张家人。 怕奈河桥堵车,赶不上投胎? 别人说她是水鬼,辛夷便扮起了水鬼。 不成想,张家人统一换了口风。 三郎媳妇,你说的什么疯话? 哪里来的水鬼? 我们也不求你为三郎守节,等大丧办完,你要改嫁也不拦你。可三郎丧期未过,你就跟人私奔,未免太寒人心 突然示弱还定一个私奔罪名,什么情况? 辛夷正奇怪他们在搞什么花样,那刘氏和张家人便转身齐齐地拜下。 小民见过广陵郡王! 民妇见过广陵郡王! 辛夷脸色微变。 她走出药铺,望街中看过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骑马慢行而来。最前面的男子身量极高,年岁却不大,一副骄慢清贵的模样。面色凉若秋霜,黑眸深似苍穹,一袭雪白氅衣,却骑了一匹通体全黑的马,毛色光亮,体格健壮。 岁暮天寒下,广陵郡王风华绝代。 小嫂闹够了吗? 一声笑,凉丝丝的,漫不经心。 辛夷感觉心头被挠了一下。 这个人是 傅九衢。 长公主的独子,皇城司头目。 《汴京赋》游戏里的大反派大BOSS。 最重要的是,在游戏剧情里,张小娘子就惨死在傅九衢的手里。 辛夷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活的傅九衢。 还是以一个即将被他捏死的炮灰女身份。 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运, 一开局,男主死了,大反派追来了。 勾搭广陵郡王,惨死其手。 辛夷想到剧情设定,心便跳得快了几分。 对于有血有肉有痛觉的人来说,死不可怕,怕的是惨死。 所以,勾搭是不可能勾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勾搭。 她只想离傅九衢越远越好。 郡王,我不是在闹,而是在逃命。 雨雾正浓,傅九衢和他的大黑马仿佛与烟雨融在一起,好看,却慵懒漠然。 为何要逃? 辛夷站到屋檐下,指向刘氏。 他们想抓我回去,烧死我。 刘氏一听,怒火中烧。 她恨不得当场搧死这小蹄子 可今儿个广陵郡王突然找上门来,自称受张三郎嘱托,要帮忙照料家中妻小,即使她再不乐意,也只能先忍她几分。 郡王,误会呀。我这三儿媳妇得知三郎死讯,就和小甜水巷的王大屠户眉来眼去,我不过骂她几句,就要死要活地跑出家门,要跟人私奔 辛夷不理刘氏,眼睛带笑望定傅九衢。 苍白的、凌乱的,散漫的,那模样如同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花儿,些许凋败,却也倔强。 他们想逼死我,独占朝廷给三郎的赙银。 赙银就是抚恤金。刘氏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分半个铜板给三儿媳妇,看她找傅九衢告状,激恼不已。 你娘老子还没咽气呢,何时轮到你个丧门星拿三郎的赙银?分明是你想改嫁他人,故意克死三郎。 辛夷看了刘氏一眼,嘴角微动。 我要能克,第一个克死你。 刘氏气得心窝子疼。 这蠢笨如猪的东西自从投河醒来,言行举止就与往常大不一样,换了个人似的,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当场咬她? 诅咒婆母,大不孝啊。郡王,你要为民妇做主,这小破鞋没有王法了咧。欺负妯娌,辱骂公婆,同野男人勾三搭四,从不给三郎留半分脸面 傅九衢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既如此 清悦的嗓音,听上去带点嘲弄。 那就让她改嫁王大屠户,你们眼不见为净。 张家人如同雷劈一般,愣愣看着傅九衢。 广陵郡王不是说和张三郎有过命的交情,两个人称兄道弟的吗?哪有把兄弟的娘子改嫁他人的道理? 这不妥,郡王,这样不妥 张家人的尴尬,傅九衢视若无睹。 他将缰绳交给身侧的孙怀,慢悠悠下马,拢一拢氅子,慢步到辛夷面前。 行远离京前曾经说过,小嫂若有改嫁之意,当应许之。 傅九衢个子很高,这个角度的他,辛夷实在很难找到形容词来描述,很艳色、很清雅,很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坏 大概这就是纸片人的魅力吧? 集顶级画师之长,用最好的技艺来勾勒,不可方物,世上无两。 只可惜,不是个好人。 辛夷眼波微动,哼声一笑。 郡王看我,像是吃不起猪肉的样子? 傅九衢嗯一声,是疑问的语气。也许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又或是惊讶于辛夷淡定的反应,这一个嗯字便在喉间辗转,低哑缠绵。 辛夷心尖一麻。 这种被人撩拨的感觉,让她喉咙莫名干痒。 郡王,我和三郎情比金坚,我不改嫁。 傅九衢低笑,是吗? 雨滴从药铺的屋檐上滴落下来。 傅九衢眼睛半合,睥睨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