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这一个字,他似乎对吕文雄失去了兴趣,正要转头,忽然又是目光一凝,问道:“这断指是怎么回事?” 刘牢头指了指李侠,道:“这小子昨日刚送进来,夜里就发生了斗殴,把人的手指头咬掉了。” “怎不给他们换间牢房?” 刘牢头低下头,眼珠子左右一溜,附耳向那官差低语了几句,声音很轻。 李侠已凝起心神,紧盯着他嘴型,听着那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隐约感觉最后有几个字似乎是“活不过两天”。 那官差似乎讥笑了一下,不再看这边,转身走向下一间牢房。 下一间牢房就是李侠的西边,原本昏暗中看不清晰,李侠一直以为是没人的,此时狱卒将火把探进去,他才看清原来隔壁关着一个人。 “喂,庞天䘵,起来!” 却听“叮叮铛铛”的铁链声响,一个大汉翻了个身坐起来,似因被人打搅了睡眠十分不耐烦,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有些骇人。 火光下,此人敞着胸膛,露出浓密的黑毛,身形如熊,脸上满是刀疤。 “上差且看,这就是庞天䘵了,喜欢烹食人肉,烹了临安府十一人,两个月前捉拿归案,还杀了四个官差……” 这庞天䘵看起来有些许迟顿,盯着火把看了一会,这才转头看向狱卒们,眼中凶光毕露。 李侠看了一会,又转头瞥了吕文雄一眼。 本来他还觉得吕文雄是个凶恶大汉,但和隔壁的庞天䘵一对比,吕文雄就显得十分柔弱了。 至于白茂,已经蹲到了牢房的另一边,离西边的邻居远远的。 那边,差官走到了庞天䘵的牢房前,道:“我叫聂仲由,两月前就是我协助钱塘县衙把你捉拿归案。” 庞天䘵嘶哑着声音道:“你过来,老子弄死你。” 他汉语说得并不利索。 聂仲由道:“你想活命吗?替我办件事。” 李侠已悄然走到离他们最近的角落,还默默观察着聂仲由的表情。 只见聂仲由依然神色冷峻,让死囚办事、放死囚活命这种违法乱纪之事,在他眼里好像也稀松平常。 庞天䘵道:“老子为啥要替你这狗宋人办事?” 聂仲由道:“你弟弟在我手里……” 李侠才听到这里,刘牢头已经向他这牢房这边走来,指着他道:“崽子,往那边去!上差办案,你在这凑什么热闹?死东西。” 李侠于是起身,走到牢房另一边,在白茂旁边坐下。 远了这十多步的距离,许多具体内容已听不清。 最后只隐约听到庞天䘵道:“老子想想。” ~~ 这个小插曲过后,聂仲由和狱卒们离开,牢房又安静了下来…… 李侠整理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思路,又觉得有些事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沉吟着,向白茂轻声问道:“平时这牢里有人生病,都是带出去找大夫看吗?” “那当然不是。”白茂道,“我们是什么人?哪有那样的好命?” “那他?” “吕大哥不一样,许是外面还有相好的使钱咧?” 白茂说着,又向吕文雄赔笑道:“是吧?吕大哥,要我说,你和李小哥这事就翻篇了呗?” 吕文雄这才睁开眼,看向李侠,开口道:“小子,我明明打死过你一遭,你竟又活了,这是天意。既然我俩同坐一间牢,又都是要砍头的。这样,我也不想着寻你弄快活了,剩下的日子睡个安稳觉吧,有啥仇怨就算了,怎样?” 李侠目光微凝,想了想,道:“好。” “好,你小子够狠、运气又好,我服气。”吕文雄慨然道:“往后大家都是同蹲一个牢的兄弟。” “好。” “爽快。”吕文雄咧开嘴一笑,仿佛了结了什么心事。 白茂又是嘻嘻一笑,拍掌道:“这就好,往后我们仨同坐一间牢,合该好好相处。吕大哥要想快活,寻我好咧。” “滚开……” 气氛似乎就此和睦起来。 这天傍晚,牢里没有放东西吃,据说这里一天只放一次吃的。 李侠本期待着或许有人来探监,但也没有。 气窗里的光线越来越弱,终于陷入黑暗。 入了夜,牢中没有火烛,只有一点点月光,勉强能看到人的轮廓。 吕文雄已倒在茅草上睡了,过了一会儿,有轻微的呼噜声响起。 李侠也在茅草上躺下,感受着饥饿以及这个新的世界,思忖着自己成了一个死囚又该如何脱身。 …… 夜深。 吕文雄那轻微的呼噜声渐渐停息。 他悄然翻身而起,从身子下面摸出一根锋如匕首般的骨头碎片,向着李侠所躲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下去! 吕文雄手执锋利的骨头刀,猛地扎了下去。 但,没有预想中刺入人体的阻滞感传回来…… 本该躺在那的李侠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而吕文雄从头到尾都没听到过他移动的声音。 牢房里没有点火把,一片黑暗。 吕文雄调匀呼吸,轻轻转动着身体,借着气窗中透进来的那一丝丝月光,努力寻找着李侠。 地上有个轮廓,看身形是白茂,白茂比李侠瘦小得太多。 目光再一转,吕文雄看到墙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得他心肝一颤。 那黑影十分修长,是李侠正贴着墙站在那。 吕文雄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骨头刀猛刺了过去。 “嗒”的一声,骨头刀穿透了那个黑影,却是刺在了墙上。 没人?吕文雄一愣,伸手捉向那个黑影,发现只是一件衣裳挂在那。 他背脊一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那小子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做?” 下一刻,他腹部挨了重重一脚。 痛! 吕文雄痛得额上青筋暴出来,如虾一般弯了身子,手指发麻。 紧接着,有人用膝盖狠狠顶在吕文雄脸上,又是“嗒”的一声响,是鼻梁断裂的声音。 他眼冒金星,骨头刀掉落在地。 “啊!” …… “怎么了?”白茂翻身而起,嚷道:“你们又打?!” 他不想掺合这种事,一溜烟缩到角落,喊道:“吕大哥,你这是一门心思要弄了李小哥?” 周围牢房的囚犯纷纷惊醒,有人起哄道:“呼,吕大个又要弄那小白脸了。” “弄他,弄他啊吕大个……让大伙儿都听个响啊。” “大家伙,起来捉奸喽。” “哈哈,吕大个以前杀过三个捉奸的,大家伙小心喽……” “……” 黑暗的牢房里各种嬉闹声传来。 李侠却恍如未闻,他已把吕文雄击倒在地,用力按住吕文雄的双手,用膝盖抵着他的喉咙。 李侠确实已经预料到吕文雄要杀他。 但他不认为吕文雄是因为断了一根手指才起了杀心,吕文雄说“有啥仇怨就算了”的时候非常坦荡。 真正让李侠感到危险的是,他通过唇语判定的刘牢头那句“他活不过两天。” 更奇怪的是,昨夜吕文雄打死了这具身体的原主,狱卒没有请大夫。反而是等到自己苏醒之后许久,才把吕文雄带出去看大夫。 牢房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生病的囚徒得不到医治,却带一个死囚出去治断指? 李侠判断,自己入狱必是得罪了什么人,于是对方借着带吕文雄出去看大夫的时候收买他杀掉自己。 这个人为什么没让狱卒动手?是因为让吕文雄杀人更不容易留下把柄吗? 自己都是死囚了,对方为什么连等到行刑都等不住,现在就急着动手? 李侠也没有答案。 他只是感到这里有太多危险,小小的一间牢房像一个野兽出没的丛林,随时要把他吞噬。 他不得不小心,因此一夜都不敢入睡,缩在角落里观察着,果然等到了吕文雄动手。 李侠一整晚都没闭上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吕文雄的脸,表情像猛兽般狰狞。 “谁让你杀我的?”他问道,声音冷冽。 吕文雄没有回答,喉咙里“嗬”地一声,还在奋力挣扎。 他显然还不服气,不认为李侠能控制住他,试图挣扎出来。 李侠确实感到很吃力。 现在这具身体远远不如他前世那样矫健有力。 击倒吕文雄靠的是技巧,要一直制住他却要靠力量。李侠感受到自己渐渐控制不住吕文雄,于是目光向旁边瞥去,想找到吕文雄刚才拿的武器…… 正是这时,吕文雄抬起一脚把李侠踹开,挣出手来,猛地掐住李侠的脖子。 吕文雄去年杀过三个人,颇有杀人的经验。 但现在他右手少了一根食指,却不能使出全力来马上掐死李侠。 “呼……呼……呼……” 剧烈的、如野兽般的呼吸声响着。 吕文雄青筋暴起,死死掐住李侠的脖子,抹了药的手指上伤口又裂开来。 他一心只想要李侠的命,且有信心。 在他看来,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文弱少年,哪能跟他这种亡命徒拼命? 而且那人也说了,只要他杀掉李侠,就放他出去。 “呼……呼……” 吕文雄左手掐着李侠的脖子,伸出右手摸到李侠的脸上,用手指寻他的眼睛,想要把他的眼睛抠了。 “去死啊,去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