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一室喧嚣。 顾衍将脖子上那条被女人触碰过的领带扯了下来,随手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黑眸中划过一丝嫌弃。 哦豁,今儿个是怎么了?火气挺大嘛。 船舱另一侧窗户框上,楚流涟一身花衬衫,单手支着他那颗金灿灿的脑袋,声音懒洋洋的,显然已经吃瓜许久。 顾衍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从冰箱中拎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随着吞咽的动作,男人的喉结滑来滑去,几滴水珠顺着他的下巴隐没进了领口,看的楚流涟轻啧一声,颇有些同情刚才吃瘪的女员工。 也是啊,换谁天天对着这张脸,这腰,这大长腿,都得削尖了脑袋往上扑吧? 何况是他家表哥这么个钻石单身汉,嫁给他,就等于同时嫁给了面包与爱情。 可香饽饽虽好,却不是谁都能拿捏的,像她这样的货色,自家表哥这一个月下来不说碰到十个,八个也是有了的。 见顾衍不搭理自己,楚流涟也不恼,还咧嘴一笑,一双桃花眼满是兴味,调侃道: 原来我们顾总也有公私不分的时候啊?我可听说了,人家陈曼妙是市场部新秀,为公司谈了好几个大单子呢,你这说炒就给炒了? 顾衍慢悠悠喝完了水,长指一捏,扁了的塑料瓶应声飞入垃圾桶。 接着,他随意地在手机上敲了几下,对方裤兜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是一份电子文档。 楚流涟狐疑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开,下一秒,一双桃花眼骤然失色。 门都不走了,他直接撑着窗户框一跃,翻了进来,脸色罕见的没了平日里的轻慢,开口时,语气竟有几分凝重:这女的她也是林家派来的? 顾衍颔首。 见状,楚流涟脑仁生疼,林氏不断往他们顾氏安插内线,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既然这个陈曼妙转正了,那说明她已经潜藏了大半年,居然还是市场部这么核心的位置。这得窃取多少内部资料啊? 楚流涟细细扫视这份表格,越往下看越心惊。 这里面一部分人已经被揪了出来,怎么还有几个竟然是刚才参与会议的高管? 他正要发作,余光却瞥见了一处:哎,最后一行怎么是空白的?是查不到吗? 表格里,每个编号后都对应着探子的姓名,职位,入职时间等信息。然而最后一行,除了性别女几个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顾衍勾了勾唇:不是查不到,是人还没就位。 居然还有正在派送中的? 楚流涟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桃花眼里满是鄙夷:我这就让人事部停招,就算他们再怎么见缝插针,总不能大海上漂过来一个吧? 下个月就签订合同,这时候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突兀的喧哗声,悠扬的音乐随之停下,只剩下众人的惊呼声。 顾衍推开窗户,脸色就是一沉。 见状,楚流涟也扒着窗户框向外看去。待他看清了外头的动静,嘴角忍不住一抽: 还真是漂过来的啊。 外面黑漆漆的,海面上只有月色隐隐散发着冷芒。 不知何时,距离他们游轮不远处的位置漂来了一块浮木,上面竟然趴着一团黑影。 朦胧的雾气中,看身型隐约是个女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正被救生员费力的往甲板上拖拽。 联想到方才那份文件,楚流涟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安插内线,林氏还真是什么五花八门的路数都想的出来,也不怕真把人弄死了? 转念一想。如果人真死在他们游轮附近,那他们家股票岂不是彻底完了? 呵,真是好算计。 楚流涟越想越头秃,一扭头,就发现他表哥随手拿了件外套,下了船舱。 深蓝的天空早已被浓墨渲染,碗口大的星子缀满了黑色的幕布。 被捞上来的女人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海藻般的长发湿答答贴在身上,双眼紧闭,正被医护人员做着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 直到某一瞬间,她猛地吐出了一口水,眼珠动了动,缓缓打开了睫羽。 呆了呆,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四下环顾了几秒后,一双琉璃浅眸慢慢爬上了荒谬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世界。 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头顶的空气变得稀薄,一道道视线肆意打量着她。 喂,你一个女人怎么在海上漂着呢? 是不是有人害你啊?要不要给你报警啊? 怎么不说话呀,不会是哑巴吧 啪的一声脆响,周围嗡嗡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苍白如纸的小脸印上了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她自己的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轻颤,神情还带着丝恍惚。 然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女人蜷缩起身子开始往后挪动,湿漉漉的裙子拖出了一条水痕,直到后背抵住甲板上的栏杆,退无可退。 她双臂环抱着膝盖,以一个极其不安的防备姿势,蜷缩在角落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人和物。 这是在哪儿? 无视周围伸过来的一只只手,她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尽量将自己缩到最小,头埋进了膝弯里。 四周安静,只有海风呼呼吹着,盛夏的空气咸湿闷热,她却如坠冰窟。 甲板上响起了阵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人群自动向两边分离,让出了一块空地又缓缓聚拢到一起。 视线里,一双棕色皮鞋停在那儿,纤尘不染。 女人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正心乱着,肩上忽然一暖,一件西装外套落了下来,隐隐带着一股好闻的冷香。 她长睫轻颤,一抬眼就对上男人黑压压的视线,无端的开始头皮发麻。 紧接着,耳边传来顾衍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带着召唤性。 你是谁? 月夜下,女人一头长发彻底被海水浸透,湿答答黏在了双颊上,甲板上的灯光反射到她脸上,依稀辨得出她姣好的容貌。 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似乎吓傻了,干涩的唇瓣嗫喏了两下,终究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是继续呆愣愣看着他。 顾衍敛眉,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不闪不避与她对视,接着问:你从哪儿来? 似是受到蛊惑一般,她还真的回忆了一下,却依旧不说话,一双浅眸里满是忐忑与茫然。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旁边的楚流涟心里发堵。 装失忆?居然用这么低级的伎俩?林家做事可真是有品啊 楚流涟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那女人的手臂,然而,当他就要碰到她的肌肤之时,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截在了半空。 顾衍斜了他一眼,眼尾隐隐带着不赞同。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不近女色的总裁大人竟破天荒地弯下了腰,一把将浑身湿透的女人打横抱起,不等众人回过神,他已经抱着她穿过人群,自顾自往船舱方向踱去。 缤纷的灯光从游轮顶部倾泻而下,照的海面荡漾了一层水钻。 光影绰绰,波光反射到了男人侧脸上,晃的她眯了眯眼。 宽阔伟岸的肩膀阻绝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她窝在他怀里,头还晕乎乎的。 耳边是浪花翻卷的声音,和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毫无缘由的,她忽然就歇了挣扎反抗的心思。 觉察怀中人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顾衍垂眸一看,小女人已经闭上了眼,那两条手臂软趴趴挂在他脖子上,小脑袋竟然还往他衬衫上蹭了蹭? 顾衍眸光一暗。 他手长腿长的,没几步便上了阶梯,将她抱进了最里侧的一个船舱,脚一勾,木头腿儿摩擦着地板发出一阵呲啦声。 他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直起身子后,手指鬼使神差地虚握了下。 室内静默,小女人扫了一圈儿便一眨不眨盯着书桌某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角落里摆着一瓶矿泉水。 顾衍随手拎了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瓶子往左,她的视线也跟着往左,漂亮的眼里沁满了焦急与渴望。 趁着他分神,她猛地将水瓶一把夺了过去,死死护在怀里,瞪向他,眼眶红彤彤的,色厉内荏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明晃晃写着:你怎么还不走? 顾衍挑了挑眉,干脆斜靠在墙壁上不走了,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船舱内很安静,两人就这么耗着,外面震天的音乐如同隔了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小女人等不急他离开,便开始拔那水瓶上的盖子。 拔的指尖发疼,怎么也拔不开,这盛水的透明罐子怎如此结实?急的一张小脸都憋成了熟透的番茄,皱巴巴拧成了一团。 见她如此,顾衍微微蹙眉,劈手夺了过来轻轻一拧,盖子就开了。 然而,无视小女人眼底沁上的喜悦,顾衍抬手一举,躲过了她的触碰。 他微躬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一双黑瞳定定看向她,声音低低沉沉的,带了丝蛊惑: 告诉我,你是谁? 小女人呆了呆,那双浅眸里渐渐漫开了一片大雾,湿漉漉的,泪珠子要掉不掉。 嗓子眼干的像燃了把大火,水在面前却喝不到,湿衣服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一股委屈不自觉漫上了心头。 毫无缘由的,她倏然扭过头不再看他,水也不要了,倔强地盯着墙壁的一个点,一言不发。 顾衍一怔,平静无澜的黑瞳里荡过一丝涟漪。 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不再逗弄她,将那瓶水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开。 手已经旋开了门把手,顾衍还是回了头,就见那女人半点儿形象都不顾,双手捧着水瓶就不管不顾喝了起来,咕咚咕咚的,显然渴的狠了。 闷热的海风灌了进来,鼓起他身上的白衬衫,男人一只皮鞋已经踏了出去,耳边却飘来了小女人轻而微哑的嗓音: 我叫褚音。 顾衍脚步一顿,又一阵风刮过来,砰地一下带上了大门。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面所有人,终于安全了,褚音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松弛了下来。 她低垂着长睫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手中剩下的小半瓶水,竟发起了呆。 渴极了,一口水便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饿狠了,生肉也可食。 生命如此脆弱,韶华更如昙花一样短暂易逝,她活了一辈子都参透不到的道理,此时却分外清晰。 上辈子她在做什么呢? 褚音本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家道中落后,她便被卖给大官儿做了妾。 最初,她也曾渴慕过那人,然而渐渐,她就发现那人只尊重正妻,待她与旁的二十多个小妾没甚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