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元旦至春节前后,对于大多数在外地打工的上班族而言绝对是场史诗性的灾难。 在各种年会、各种总结、各种报告中晨昏颠倒,在买火车票、买汽车票、买飞机票中九死一生,在全民大迁徙、全民大拜年、再全民大迁徙中奄奄一息…… 今年我则过得格外惨烈些,因为还要加上个租约到期找房子搬家的差事。 等全部折腾完,已是阳春三月花半城。 新的住处离公司约莫一个小时车程,条件一般价位也只是适中,不过小区旁边就有一个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宠物诊所。 薛木木年轻那会儿,简直比林妹妹还要弱柳扶风,把幼犬所能得的病几乎挨个儿生了个遍,什么感冒发烧、什么消化不良、什么皮肤过敏、什么犬细小……如今虽说身强体壮了,但能否在十分钟内抱着它找到兽医救命,依然是我选择栖身之地的重要因素。 趁着周末天气好,我带薛木木去这家名为‘烁烁宝贝’的宠物店做初次美容体验。一进门,就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个可爱姑娘正围着一只金毛进行热烈讨论。 “听我的吧,还是割了好!” “不要!” “割了对它的身体有益,反正又不打算找媳妇生娃娃。” “不要!” “只是个小手术而已,最多一周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你骗人!我家KK的蛋蛋那么大,伤口肯定也很大,才不可能好得那么快!” “……” 坐在一旁的金毛用舌头舔舔鼻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无辜地听着关于自己‘蛋蛋’的去留大计…… 我一边闷笑一边跟小护士去隔壁填宠物登记表。 “品种?” “京巴。” “年龄?” “三岁半。” “性别?” “男。” “姓名?” “薛木木。” 小护士抬起头,一脸认真:“我是问狗狗的名字,不是你。” 我正要解释,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忽地从后面响起:“有名有姓的狗狗,还真是不多见。” 转身,恰好与站在门口的白大褂面面相对,我眨了几下眼。 白大褂冲我露出大白牙:“小姐,是不是觉得我有些面熟?” “好像……是有点儿。” 他叹气:“这年头,欠债的果然忘性大啊!” 欠债? 灵光乍然一现,我指着阳光灿烂的美型男青年大叫一声:“叶烁!” 他笑着耸耸肩:“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太不容易了。” 灵光又是一现,我伸出的手指忍不住开始颤抖:“这家店,是你开的?” 他理所当然点点头:“看店名不就知道啦!” 烁烁……还宝贝…… 我只能默默地默了。 叶烁晃悠悠走过来,弯下腰看了看被我抱着的薛木木,随即眉头一皱:“长得这么胖,该减肥了!” 薛木木顿时鼻歪嘴斜,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表示愤怒。 叶烁则继续悍不畏死地挑衅,还用手指戳戳它的额头:“脾气这么坏,赶紧割了!” 我连忙向后一蹦,大义凛然:“我儿子只做纯爷们,不做狗太监!” 薛木木感激地蹭了蹭我,转而对企图让它没蛋可疼的家伙一通咆哮。 我正想*,却见叶烁面色一沉,一声断喝:“汪,汪汪!” 薛木木一愣,随即卯足了劲儿地加倍吼回去:“汪汪汪汪汪汪!” 叶烁毫不退缩,目露凶光,龇出獠牙:“汪!汪!汪!” 薛木木的气焰立马在他的强大攻势下蔫了一截,迟疑了几秒,才不甘心地弱弱反击:“汪……汪汪……” “嗷唔~~啊汪!!” “……呜……” 搂着委屈万分缩在我怀里的薛木木,我瞠目结舌。 谁来告诉我,这个一天到晚琢磨收割狗蛋,用狗语跟狗狗吵架,吵赢了还得意洋洋满脸欠削模样的货,绝对不是那天跟我相亲的装逼富二代,不是不是不是…… ‘战败了’的薛木木被护士姐姐带去做SPA治愈受伤的心灵,留下我和叶烁面面相觑。 诊所里宽敞而洁净,有类似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不过倒是完全没有通常宠物店里的那种异味。 临街的一面全都是落地玻璃窗,采光效果非常好。窗下放着几个打造精致的笼子,各有一只狗狗慵懒地趴在里面晒太阳。笼子的上方是两处木质横梁,几只肥猫或坐或卧,造型高贵犹如雕像。 我环顾左右开始没话找话:“原来你开了家宠物诊所,上次没听你说起嘛!” “你也没说自己养了只狗儿子啊!” “噢……咱俩那天好像尽说废话了。” “倒也不算。”叶烁的表情很是认真:“你我双方深入而友好地探讨了当今中国的民主与法治,并对世界粮食问题以及环境气候现状表达了共同的关切和担忧。” “……” 他则依然保持严肃状,伸出手,拿出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的派头:“来,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我忍着笑与他握了握,肃穆沉声:“你好,我叫薛暮。”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叶烁。小叶子的叶,烁烁宝贝的烁。” “……如雷贯耳。” 鉴于之前还欠了叶烁一顿饭,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对此牢记于心,我便主动提出请他去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还债。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笑眯眯地应了。 如果说,何决是三十岁的年纪保有着二十岁的笑容,那么看上去与之差不多大的叶烁所拥有的,就是堪和哈士奇相媲美的笑脸。 看似威武生猛,冷不丁一咧嘴,还真是让人心里挺没底的…… 准备走的时候,恰巧有人带着猫咪来看病,叶烁便让我先过去,他随后就到。 那间餐厅的装修和氛围处处透着冷艳高贵的小资情调,也明明白白地告诉顾客,‘宰’就一个字。 之所以选择此处,我是经过一番仔细考量的。 首先,叶烁就算是只哈士奇,也摆明了是吃着专用厨师特别烹制的狗粮长大的哈士奇,所以普通小饭馆路边摊什么的显然不合适。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养宠物的朋友都知道,现如今那些小祖宗们的开销有时候比人类可贵多了。 就拿薛木木来举例,一个礼拜洗一次澡,40元。两个月做一次洗剪吹全套,120元。光这两项,一年便是2600多人民币。万一再碰上点儿大病小灾,拉个肚子打两针钓瓶水就得干掉好几百。它又没医保,又不能报销…… 综上,我只要跟叶烁混个脸熟,到时候随便弄点优惠折扣什么的,半年之内保证连本带利通通收回,稳赚不赔! 盘算着如意小九九,我心情大畅。 坐在那儿干等无聊,便掏出手机刷微薄,顺便发了条八卦消息—— “上次的相亲男竟是小区旁的宠物店老板!难道‘一个男人带着他的狗闺女对我说:要做木木的老丈人,做木头的好老公。’的完美梦想,就要实现了咩?哦吼吼……” 差不多四十分钟后,叶烁现身。 脱下白色大褂,换上深色外套,面带得体微笑却和外界维持着疏远距离,步履虽略显匆匆却无丝毫急躁慌乱。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落座,致谢,拿起菜单不紧不慢地翻看,礼貌性征求了毫无意见的我的意见后,轻车熟路点了两份简餐,配一份沙拉,两杯饮料,两客甜点。 言行举止重现当日的成功精英绅士男风范,身份转换之挥洒自如让我叹为观止。 点完单后,叶烁抱歉地对我笑笑:“不好意思,等急了吧?” “没关系的,工作重要嘛!对了,那只猫的情况怎么样?” “尿路结石。幸亏送来得比较早,开了刀应该没事了。” “……猫也会生这种病?” “当然!只要是人有的毛病,哺乳类动物就都可能会有。” 见他捏了捏眉心,我赶紧狗腿地表达关怀:“做手术一定很累吧?” “还好,就是眼睛有点酸。”叶烁外头看了看我,忽然叹口气,苦下脸,用食指和拇指在自己的鼻尖处比划出一条窄窄的缝,眯起眼睛:“要把那么细的一根导尿管插到猫咪的鸡鸡里,我都快成斗鸡眼了!” 说完,两只墨黑的眸子在眼窝内侧迅速集结,霎那亲密无间…… 于是我终于顿悟了。 怪不得都说哈士奇是哈小二啊!什么绅士什么精英什么装逼什么富二代都是浮云啊!这丫的根本就是个人格分裂的二货啊,二货啊,二货啊有木有!…… 很快餐点上齐,我压下心中咆哮,抱着自己付的钱绝不能浪费的原则,埋头猛吃。 等我消灭得七七八八,叶烁才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叉子。 既然是我做东,多少总要对客人是否满意做个征询:“怎么了?你是不饿呢,还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 叶烁垂着眼睛撑着下巴显得兴致缺缺:“这些东西做得一点都不正宗,而且,我在国外早就吃腻了。” “你出过国?” “去年刚从德国回来。” 我有些意外:“原来你也在德国啊?” “也?”他扬眉看我一眼,模棱两可地‘噢’了一声,然后转换话题:“在国内吃西餐,就好比在国外吃中餐,纯粹是花钱买罪受!” 我悲愤:“不早说!这一顿都够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麻辣烫了!” 话音刚落,手机铃响。 压下喉间几欲喷出的一口血,我有气无力地随手接听:“喂?” “小木,是我。” 一听此声,我顿时精神一振:“老大,你又回来啦?” “什么叫又?”听筒里传来何决低低的两声笑:“我还在汉堡。” 何决过完年初三就匆匆飞了,我没有能送他。 回到德国后,他一直很忙很忙,网上碰不着面,微博也长满了草,所以我们之间基本没什么联络。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让我着实有几分惊喜。 “你在干嘛呢?” “吃饭。” “一个人?” “不是。” “哦……” “找我有事儿?” “是想找你帮个忙来着,不过既然有约就算了。” “很急吗?” “嗯。答应今天帮一个朋友搞定后期音效的,可他上传干音的那个国内网站我打不开,他这会儿又出差正在火车上。” 我大概算了算:“现在你那边应该是清晨吧?起这么早。” 何决原本清朗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忙了一个通宵,本打算索性做完这个再补眠的。” “这样啊……” 我拖长了声音看向叶烁,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目光交汇,他做了个了然于胸又很是无奈的表情,然后摊摊手,示意悉听尊便。我眉开眼笑地冲着他弯了弯大拇指,真心道谢。 “我也差不多吃完了,这就回去下载传给你。” 何决没有客气,声音听起来貌似轻快了许多,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好。” 又随口聊了两句,挂断电话,我才发现叶烁已经结了单,并照例给了让人心脏抽搐的小费。 “这顿加上顿,烧烤加麻辣烫。”叶烁冲着我晃晃收银条,笑得很哈士奇,却一点也不二:“正好够*我一个月!” 我:“……” 接了容光焕发的薛木木回到家,我把东西从QQ上给何决传过去,顺便开了语音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事业心啊?一宿一宿的不睡,当心年轻的时候拿命换钱,年老的时候拿钱换命!” 何决笑:“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如今居然轮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来教训我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俩别了八年,至少也要挖目了吧?” “是啊是啊,我自插双目。” 我正想回嘴,就听他忽地敛了笑声,轻轻唤了我一声:“小木。” “嗯?” “我下个月回国,就不走了。” “这么快?” “我怕再不快点儿,有些梦想就要被别人给实现了。” “什么梦想?” 何决的声音隔着横跨千山万水的网络,显得有些模糊,笑意却越发清晰:“总之,一切等我回去再说。”顿了顿,又补一句:“记住,要乖乖站在原地,不许乱动!” 我莫名:“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对话框提示,文件传输完毕。 下一秒,对方的头像黑白。 我:“……” 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