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来,喝口浆水。” 赵阿花端着一个黑色的瓷碗,碗沿上全是豁口。 李若冰接了碗,找了个没有豁口的地方,“咕噜咕噜”一口气把一碗浆水都灌进了肚里。 “额”的一个反胃,一股恶臭的味道从嘴里喷出来。 人渴了喝浆水。这是李家村人在夏季用来消暑的土方法。功效还行,就是味道太难闻了。 “咋给我喝这个?” 李若冰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质问他妈。 “儿子,浆水喝了好啊,等会你去上趟茅房拉上一泡,把肚里的脏东西拉出来,你就自在啊。” 原来她这是要给他涮肠子啊。 “额”李若冰又是一阵反胃,嘴里喷出一股酸臭味,恶心地想吐。 “要想吐就到地下来,不敢吐到炕上。” 赵阿花说着就要扶他下炕。 “不用。” 李若冰一把推开他妈的手,摸了下身下硬的咯人的土炕。心中是百般滋味,他竟然睡的是土炕,床单也是粗布单子。 为了再次确认事实,李若冰一脸茫然地问她:“妈,这是你织的?” 赵阿花咧了下嘴哭道:“这可咋整啊,儿子,你没事吧?连这都不知道了。咱家的床单不都是妈用织布机织的吗?都怪你那死鬼大大,早早地撇下我们娘三享福去了,呜呜……” “我又没说啥?哭啥子嘛?” 见赵阿花的眼泪象倒竹豆子一样,怎么也刹不住闸,几根白发夹杂在黑发中特别的刺目,李若冰有些难受。 李长命死的早,赵阿花拉扯着他们姐弟,靠生产队分的几亩地过日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没受村里人欺负。特别是村西头的老光棍李康柱,时不时地在他们家门前晃悠。 一想到这里李若冰就心存愧疚。 这个可怜的女人,难道真应了相书中说的克夫克子? “妈,你放心,儿子不会再干傻事。我想明白了,我不相信当农民就活不成,天下农民一层人哩。” 李若冰替赵阿花擦了下眼泪,翻身下床踩到地上,皱了下眉头。 想想从前那日子,出行有豪车,床上有美女,现在呢?破房子,未老先衰的母亲,待字未嫁的姐姐……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吧? 一出房间,就看到堂屋的角落里,一架老式的织布机,上面还有一匹没有织完的布,一箩筐白色的线锤子整齐地放在里面。 农闲的时候,他妈就靠织粗布床单卖钱来支付他的学费。 “唉,”李若冰叹息了一声。 十六岁还是花季,可他感到自己已经活过了千年似的。 一股猪大粪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大脑中马上闪现了猪圈的轮廓,他好象记得就在屋外面的茅房旁边。 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建有猪圈鸡圈。农民没有别的来钱路子,一年一头猪再养几只鸡,卖了换些油盐钱。 路边上,罗子娟裤腿挽起老高,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塑料凉鞋。看他从屋里出来,用一只手抚着小辫瞅着他笑。 赵阿花跟着出了屋子,看到罗子娟对他说:“儿子,还不谢谢子娟?要不是她给大伙报信,早没你的小命了。” 罗子绢摆了摆手:“不用,婶子,我们俩是同学,我帮他是应该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说完,罗子绢就红了眼睛。 她竟然这样直白,要做李家的媳妇,可没这么容易。 李若冰一把甩开赵阿花的手,面无表情。 要不是她总给他书包塞纸条,搞的他天天心中象揣了只兔子似的没有着落,他会落榜? “子娟,若冰这是在和自己生气,你不要和他一样样啊。你就在我家吃饭,婶子这就去做。” 赵阿花说着去拿柴火。 “若冰,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世上考不上学的人一层,不也活的好好的?只要我们一条心,就不怕过不好。” 这个早恋女,还有脸说这话? 他悔啊。班主任老师一再强调学生不能早恋,可他还是陷入了少年维特的烦恼。 按照平常的学习成绩,不要说考上一流中专学校,就是上一所本地的农校、师范学校也是没问题的。 可在最后冲刺阶段,他就是不能静下心来,考试也发挥失常。 罗子娟又小声说:“若冰,实在对不起啊。要是有后悔药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对你,你要打要骂都行,可千万不能寻死啊。” 李若冰看着罗子娟一副不安的样子,有些心软。 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要是他意志坚定,能拒绝来自外界的诱惑,也不会这样啊。 唉,这世上那有后悔药可吃。 “说这些有用吗?走开。” 李若冰瞪了她一眼,朝自己家猪圈走去。 他家的猪圈紧挨着茅厕,就在墙根上。 一头黑白相间四十多斤重的猪看到他“哼哼”叫了几声。 李若冰眼睛一热,心想,说不定,以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还得靠它来改变命运。 “哼哼哼”猪又叫了一几声,朝他甩了下尾巴,猪嘴在猪槽里拱了几下,猪槽里只有零星的几根猪草。 这家伙一定是饿了。 不要再异想天开上什么学了,还是踏踏实实当农民吧。 李若冰拍拍猪背,大声对一直跟着自己的赵阿花说:“妈,我拔猪草去了。” 赵阿花愣了一下,说:“你不吃饭了?一会饿的又没力气了。” 李若冰没理她,从房檐下拎起一个藤条篮子朝村外走去。 “等会,若冰,二大有话和你说。” 刚转过房角,李若冰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拦住了。 李元朝,他二大。一个在部队上当过两年兵就复员了的农民。 “二大,有事吗?” 李若冰不喜欢他二大,却还尊重他是长辈,毕恭毕敬地问。 “我都知道了,我说你这些年天天熬油费电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还不信?从今天开始每天夜里八点熄灯。” “可是,大,我还要看书。” 他们两家是隔壁,共用一个电表,每月电费平摊。上学那会,他二大经常会突然把电闸拉了让他没法学习。 “都不念书了还看书干啥?我告诉你,人是强不过命的。” 李元朝说完扛着锄头就走,连走路的样子都是在嘲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