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脸看去,伏在身边的是一张古铜*人的脸,眼睛红肿着,右眼下一颗大大的黑痣特别显眼。她身上穿着件碎花圆领短袖,额头上爬满了皱纹。 这不是他妈赵阿花吗?她早在他三十岁就死了。怎么还活着?不过,就凭她眼睛下面的那颗泪痣,他就认出了她。 冰冰,你咋这么傻,多大点事就想不开跳水库? 说话的是他姐李亚茹。 是啊,若冰,我不也没考上中专吗?上不上中专不都是一样活吗? 这是谁在说话?听声音有些耳熟。 李若冰扭头看向她。 罗子娟!这不是他初中时的同桌吗?上课时总是偷看他。 这三个女子同时出现,还真有些奇怪。 一个是生他的人,另外两个都是把他推向人生深渊的人,难道是她们的鬼魂又来搔扰他了? 李若冰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一股钻心的痛。 这让他完全确认了一个事实,他不是在阴间薄命司。 赵阿花欢喜的不得了,从脚下拉出一只足有七八斤的大红公鸡,递给李亚茹说:谢天谢地,他活过来了,亚茹,把公鸡塞鸡圈去。 大公鸡扑棱棱扇了几下翅膀,扑鼻的尿躁味熏的李若冰皱了下眉头:妈,把鸡弄我屋干啥? 赵阿花把鸡头在自己脸上挨了下说:儿子,这是还魂鸡。要不是它给你招魂,你这狗东西早见阎王去了。一村人将你从水库捞上来的时候,肚子鼓的象只青蛙。等你缓过来了,再认它为干大。 认鸡为干大?真是可笑。 啥,让公鸡为干大?妈,你是不是吓糊涂了? 有毛病还不是给你气的来着。在咱村,你知不知道,路边上那棵老槐树是臭蛋的干大?村西头狗剩,干大是后山上的那块大石头,逢年过节的还要给它磕头。这只鸡将你的魂从阴间招了回来,你认他为干大有啥不对? 迂腐。落后。可怜。 这几个词很快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想反驳还是忍住了。 赵阿花毕竟是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对她不能有过高要求。再说了,在农村,人死了用鸡叫魂的习俗由来已久。 渴,渴死了!好热。 李若冰一把拨拉开身上的衬衣,嚷道。 躺着别动,我给弄些喝的去。 三个女性异口同声说完争相出去了。 李若冰拼命在记忆中搜寻,他恍惚记得他从华威公司88层一跃而下,怎么就重生到了李家村?而且是回到1987年中考那年。 他记得重生的多是些身价上亿的成功人士,而他却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董事长,难道重生的门槛降低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七月份。干南县每年中考都会在七月下旬放榜,红榜贴在离招生办不远的一面墙上。 他是和罗子娟一起去看的发榜,四只眼睛将名单从头看到脚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他始终没和她说一句话。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将来去了阴间咋见他早早死去的大大李长命?在路过李家村水库的时候,纵身一跃就下去了 谁能想到,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又重回到了那个时刻。 儿子,来,喝口浆水。 赵阿花端着一个黑色的瓷碗,碗沿上全是豁口。 李若冰接了碗,找了个没有豁口的地方,咕噜咕噜一口气把一碗浆水都灌进了肚里。 额的一个反胃,一股恶臭的味道从嘴里喷出来。 人渴了喝浆水。这是李家村人在夏季用来消暑的土方法。功效还行,就是味道太难闻了。 咋给我喝这个? 李若冰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质问他妈。 儿子,浆水喝了好啊,等会你去上趟茅房拉上一泡,把肚里的脏东西拉出来,你就自在啊。 原来她这是要给他涮肠子啊。 额李若冰又是一阵反胃,嘴里喷出一股酸臭味,恶心地想吐。 要想吐就到地下来,不敢吐到炕上。 赵阿花说着就要扶他下炕。 不用。 李若冰一把推开他妈的手,摸了下身下硬的咯人的土炕。心中是百般滋味,他竟然睡的是土炕,床单也是粗布单子。 为了再次确认事实,李若冰一脸茫然地问她:妈,这是你织的? 赵阿花咧了下嘴哭道:这可咋整啊,儿子,你没事吧?连这都不知道了。咱家的床单不都是妈用织布机织的吗?都怪你那死鬼大大,早早地撇下我们娘三享福去了,呜呜 我又没说啥?哭啥子嘛? 见赵阿花的眼泪象倒竹豆子一样,怎么也刹不住闸,几根白发夹杂在黑发中特别的刺目,李若冰有些难受。 李长命死的早,赵阿花拉扯着他们姐弟,靠生产队分的几亩地过日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没受村里人欺负。特别是村西头的老光棍李康柱,时不时地在他们家门前晃悠。 一想到这里李若冰就心存愧疚。 这个可怜的女人,难道真应了相书中说的克夫克子? 妈,你放心,儿子不会再干傻事。我想明白了,我不相信当农民就活不成,天下农民一层人哩。 李若冰替赵阿花擦了下眼泪,翻身下床踩到地上,皱了下眉头。 想想从前那日子,出行有豪车,床上有美女,现在呢?破房子,未老先衰的母亲,待字未嫁的姐姐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吧? 一出房间,就看到堂屋的角落里,一架老式的织布机,上面还有一匹没有织完的布,一箩筐白色的线锤子整齐地放在里面。 农闲的时候,他妈就靠织粗布床单卖钱来支付他的学费。 唉,李若冰叹息了一声。 十六岁还是花季,可他感到自己已经活过了千年似的。 一股猪大粪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大脑中马上闪现了猪圈的轮廓,他好象记得就在屋外面的茅房旁边。 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建有猪圈鸡圈。农民没有别的来钱路子,一年一头猪再养几只鸡,卖了换些油盐钱。 路边上,罗子娟裤腿挽起老高,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塑料凉鞋。看他从屋里出来,用一只手抚着小辫瞅着他笑。 赵阿花跟着出了屋子,看到罗子娟对他说:儿子,还不谢谢子娟?要不是她给大伙报信,早没你的小命了。 罗子绢摆了摆手:不用,婶子,我们俩是同学,我帮他是应该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说完,罗子绢就红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