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学生们沸腾起来,背着书包大声叫嚷,也顾不得刺骨的寒风,一股脑儿往校门的方向逃窜而去。 不要摔倒,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俞洁去每个教室门口都扯着嗓子喊一遍,好在园子小学学生不多,六个年级总共八个班,一百多个人。 程愿拄着拐杖站在操场上疏散引导孩子们,操场上只有一盏低矮的路灯,在风雪里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要支撑不住倒下来,勉强照出昏黄的光亮。 忽然一阵强劲的暴风雪从四面八方袭来,教室和办公室的灯光陆陆续续灭了。 操场上的路灯吱呀一声迎着风雪倒下,年久的黄色灯泡砸在地上,破裂成渣。 整个园子小学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和刺骨生疼的寒风,以及越来越逼近的雪崩声。 阿愿姐姐,你还好吗? 俞洁喘着粗气抓住程愿的胳膊,扶着她匆忙跑了几步,忽听学校外面传来一阵叫嚷声,是赶来的学生家长们以及学校的几个男老师。 大家都知道北山雪崩了,且雪线方向正是处于南麓的园子小学。 太好了,阿愿姐姐,大家都来了! 俞洁和程愿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就在她们也走出校门的瞬间,忽然一道小小瘦瘦的黑影反方向从校门口冲进来。 他跑得太急,又黑灯瞎火的,一下子撞到了程愿,程愿手里的拐杖掉落在地。 哎,同学,你去干什么? 来不及关心自己的拐杖,程愿反手就抓住对方的胳膊。 我的笔记本,落在了教室里!稚嫩清朗的男孩声线,火急火燎,大力甩开了程愿的手,那是我爸爸从城里给我买来读书用的! 轰隆隆的闷响响彻耳际,暗黑的天边因为雪崩的缘故,泛起一阵白茫茫的暗光。 风雪越来越大,迷了程愿和俞洁的眼睛。 你不能去,危险!俞洁焦急大喊,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快回来,太危险了,雪崩马上就会席卷而来! 是孔宴清,我们班六年级的孩子。程愿已经认出来这个学生。 尽管她才来半个多月,但是她对这个叫孔宴清的男孩印象深刻,一来是因为他的名字,宴清宴清,出自海晏河清,意为天下太平的意思,是他父亲取的。他父亲是南方城里人,因为他母亲才留在园子乡。因为孔父的原因,孔宴清和园子乡土生土长的其他小孩子不同,他长相清秀,且说话清朗,没有园子乡的乡音,所以孔宴清和其他孩子很好辨认。 俞老师,你先走,我回去把孔宴清带出来! 危险,阿愿姐姐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不,他是我的学生,我去,你先走吧。 风雪越来越大,两个人说话都开始费力。 程愿回头寻着孔宴清的方向去了,一瘸一拐地小跑着。 校门外有人呼喊着:程老师!俞老师! 俞洁回头看着程愿在大风大雪里踉跄不稳的单薄背影,一咬牙,一跺脚,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向前来接应的男老师大声求助:张老师,周老师,六年级的孔宴清同学返回去拿笔记本了,太危险了,阿愿姐姐跟着去了,阿愿姐姐腿还没好 俞洁喘着粗气颤颤抖抖的声音随着寒风飘散在风里,在程愿耳边一点点消散,最后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被逐渐逼近的雪崩声震得发疼。 明明天气寒冷得像要把人冻成冰棍,程愿*露在空气里的脖子和双手早已冻得发红生疼,但是她身上却急得发烫,一股股的热气从身躯最底下往外冒。 孔宴清孔宴清 她在操场上一边跑一边喊。 快出来,孔宴清,赶快出来! 她扯着嗓子大喊,大风夹杂着大雪席卷而来,单薄瘦小的她支撑不住寒雪攻击,把整个背部蜷缩起来。 风雪,暗夜,以及随时席卷而来的雪崩。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个定时炸弹。 她开始害怕,同时脑子里有刹那间的空白,她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从明艳暖和的江南之地来到这个西北边远之地? 好在孔宴清的速度很快,没让程愿陷入自我怀疑,他像一只矫健灵活的猴子,怀里揣着一个白色绣花封皮的笔记本,飞快从教室里冲出来。 老师!老师!我拿到了! 他快速冲向程愿。 程愿顿时清醒过来,朝他伸出胳膊,一下拉住了他的手掌。 就在两人转身往外跑的时候,无数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风雪突然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张牙舞爪冲向整个四四方方的园子小学 雪花四溅,轰隆作响。 像是有一朵白色的蘑菇云在园子小学正中央爆炸了。 雪花和雾气覆盖了整个学校。 所有的人在那一刻有短暂的失聪。 天地间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黑暗和寒冷之中。 程愿只感觉自己被很重的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之中,寒冷和火热两股极端温度同时在她身上游走。 异地他乡的支教,山区的贫困条件。 冬日的寒冷,深夜的苍茫,雪崩的袭击。 被压在雪里的程愿在那一刻恍惚了。 她为了什么才放弃南方发达城市的记者工作,创办教育机构并辗转前来青云镇支教? 用一年的时间,做一生难忘的事情。这是接力支教项目的志愿者们共同的口号。 常有人问她,包括她的父母,询问她突然选择支教的原因。 为什么? 希望自己不后悔,这一辈子,不留遗愿。 这是她说给所有人,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答案。 她是为了一个人才千里迢迢来的这个西北之地支教。 她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闭上眼睛,黑暗里,她仿佛能看见他脸部坚毅的轮廓,能听见他认认真真喊她的名字。 莺飞草长的江南春色里,他喊她的名字。 程愿。 程愿。 她笑了。 意识开始模糊。 她的手指用力握了一下,握到了一只冰凉稚嫩的手。 那只手回握住了她。 程老师。 程老师,你还好吗? 程老师? 那只手握着她的力道加重了。 从身上砸落的碎雪落进衣领里,脖子冰凉透了,雪花在温热的脖子里化成水,顺着衣领淌进了胸前。 冰冰凉凉。 程愿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惊醒了。 程老师?程老师?!孔宴清的声音加大了,明显带了惊慌和害怕。程老师,你不要死,程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跑回去连累你 六年级,十三岁的男孩子,已经懂得意外和死亡。 程愿想开口说话,但是风雪袭击加上雪崩骇人,她身子骨单薄,穿的也少,此刻被暴雪压下,不过片刻功夫,明显感觉喉咙口滚烫发疼,想说话,但嗓子眼一时呛住,只能用力回握住孔宴清的手指。 孔宴清感觉到回应,大喜,连连呼唤:程老师,程老师,你没事,太好了! 他摸索到程愿的胳膊,试图从大雪底下爬起来,但雪的厚度太大,他年纪又小,程愿又是瘦弱的女流之辈,两人没法撼动雪被。 加上又是黑夜,四处无光,更是迷失了方向。 程愿*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没事,我们没事就好,其他老师们会来救我们的,如果你还有力气,就喊几声,他们听到声音就知道我们被掩埋在什么地方了。 孔宴清听了连声呼救。 这时候,无数的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隔着厚厚的一层雪,他们看到了明灭的灯火。 黄色的灯光,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程愿和孔宴清看到了希望。 老师,他们来救我们了! 紧接着,警笛声也长长短短地传来。 是警察,老师,警察也来救我们了!孔宴清十分欣喜。 警笛声频率紧促,尖利而冗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