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去见了皇帝。 这一回,曲瑞宫里没人出来拦着我。 我长驱直入,十分顺畅地找到了,在御书房里的他。 他坐在御案后,面色颓丧,形容一塌糊涂,身前落了满地的碎纸残片。 见我进来,微微抬头,哑声开口:“你来了?” 我听见他说话,嗓子像被砂纸磨砺般粗糙,里面带着的悲伤与我心中的别无二致。 “我抱过他。” “很软,很小的一团。” “小手很有力。” “哭声也很响亮。” “我本想放你们母子回去。” 皇帝撑着御案起身,朝我走过来。 “可飞衍来了,跪在地上求我,让我救救她的命。” “大祭司也来了,告诉我这孩子不详,降世便带来灾厄。” “南方的万顷良田全被大水淹了。” “北方狄夷蠢蠢欲动。” “我没办法……” 年轻的面容像骤然老了几岁,痛哭流涕得十分难看。 原来他也没我想的,那么憎恶这个孩子。 但此刻,我心中全无波澜。 也不恨他。 也不恨蔺飞衍。 也不恨大祭司。 我觉得他们做得对极了。 只要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心爱的女人能得救,从此拥有健康的躯体。令人恐惧的天灾会消失,万千百姓将感恩戴德。 可我的孩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顺应天理,在这一天出生而已。 正确的事,不一定会是好事。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回到东桦宫,小蝶面色焦急地迎上来,给我披上厚实的大麾。 这才发现,原来我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就跑了出去。 但是我一点也不冷,或许是因为心已经冷了,所以身体冷不冷,也就感觉不出来了。 我推开她。 看见小蝶被我拒绝,神色怔怔,立在原地。 我麻木地回头。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昨日相聚,明日离散,都再正常不过。 我锁了寝殿的门。 摔碎了装饰用的瓷瓶,从碎片堆里找到一块大小称手的,割开了腕子。 鲜血流出来的那一刻,竟然一点也不痛。 我在地上细细刻画。 和着自己的血液,描绘我仅知的,刻在血脉里的诅咒。 害人者将病疴缠身、后代夭亡,最终不得好死。 作为代价,我愿永不入轮回,献出一切。 …… 两天后,我被皇帝的人抓了,丢进地牢里。 诅咒生效了。 那天夜里,香曲宫里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太医们用尽浑身解数,都没能保住蔺飞衍肚子里的孩子。 她落下一个死胎。 四肢都长全了,想来不过个把月,便也能降生到世上。 那孩子肚子上,明晃晃带着一个印记。 皇帝将尸体送到神庙,被大祭司一眼认出来,这是帝阿的血咒,才终于找到我这个罪魁祸首。 离开东桦宫的时候,我再一次见到了皇帝。 他站在门边,脸色冷峻至极。 我对他笑笑,问他:“你悔吗?” 他的脸上闪过愕然,想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的目光落在那半颗鲛珠上。 时至今日,他仍旧挂着它。 也许是将它当做了与蔺飞衍的定情信物,可我却误以为这是他为了记住我而戴的。 真讽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