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迟跨进门来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他比少时又瘦了许多,本就比常人要大的眼睛透出狠厉的光,后槽牙紧紧咬着,一进门就将手中的剑狠狠抛了出去。那剑径直飞了出去,擦过莫琼耳畔,死死扎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你!」 谷中弟子眼睛皆瞪,纷纷欲拔剑相向。 莫琼伸出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秦兄…」 莫琼话刚说两个字,就被一阵冷喝怼了回去: 「莫英!这就是答应的安然无恙?!」 说着功夫,秦一迟又一把拔下那扎在墙上的剑,死死抵在莫琼的脖颈处。 莫琼微微抬眼,说道:「秦兄,是我雪桑谷连累了令弟。如果你要取我性命,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最重要的平息祸事,还雪桑谷安宁,也让令弟亡魂得以安息。等一切平定,我莫英甘受你这一剑。」 秦一迟的眼里燃烧着一团怒火,持剑的手微微抖动着,就那么死死盯着莫琼的眼睛,咬着牙冷冷道:「莫英,这事情没完。」 说罢,秦一迟终于收回了剑,问道:「我弟弟在哪儿。」 莫琼道:「已经安顿好了。秦兄可以随我去看。」 秦一迟走前,眼锋一扫,扫见我时微微一愣,可他没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疾步离开了。 灵堂空旷,棺木散发着地府的凄冷感,就连那几个守棺人的气息都显得阴沉沉的。 秦一行死得实在太惨了,我如此铁石心肠的一只鬼在一旁瞧着都心里一阵异样,更不要说秦一迟。 那秦一迟脸色发青,提剑的那一整只手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 「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只鬼。」 秦一迟自打踏进雪桑谷,一口牙就没松开过。他紧紧盯着莫琼,明显是要一个许诺。 莫琼叹了口气,说道:「这鬼连归玉城都对付不了,现…」 莫琼话没说完,秦一迟便冷冷打断了他: 「你说这意思,倒是我归玉城的不是了?」 莫琼蹙了蹙眉:「我…」 话还是没说完,便又被秦一迟狠心打断: 「雪桑谷打算如何给我交代?」 莫琼叹了口气,介绍道:「这二位是昆仑的高徒。昨日已经会过…」 「昆仑…」 秦一迟看向我,再一次打断了莫琼的话。 我有理由相信,这小子是故意的。因为他小时候就这样,一丝一毫都吃不得亏。 「昆仑林拂。」 我拱了拱手。 「苏温。」 苏温也拱了拱手。 秦一迟微微点头,只看了一眼苏温,目光便又停留在我的身上。他说: 「林姑娘,不知莫谷主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故人。」 我毫不闪躲地看着秦一迟,说道:「的确说过。如今连秦城主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很像。」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只又看了那惨死鬼的尸身一眼,便对我道:「我弟弟死之前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二。后面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在下。」而后,又微微侧头,阴阳怪气道:「还望莫谷主也要知无不言。」 说罢,竟带着头提剑离开了。 回到正堂,秦一迟的脸依然臭得要命。屋内许久没人说话,苏温似乎如坐针毡,屁股一直翘起来又落下,落下去又扭起来。 我咳嗽了一声儿,看向苏温。他立马消停了,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可怜的俸禄。 我这一声咳嗽打破沉寂。不大一会儿,秦一迟便开口问了我关于闹鬼的事。我藏着掖着说了一堆,而后又看向莫琼,说道: 「莫谷主,关于雪桑谷,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莫琼点了点头:「但问无妨。」 「第一个问题。」 我肃色端坐,沉声问道:「莫谷主听说过以人血为引的古方么?」 莫琼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听是听过,只是正统医书上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偏症杂书倒是有,可也只是寥寥。」 话音落下,莫琼接着便问:「怎么?这与那鬼害人的事有关么?」 这个莫琼,怎么就打定好了,一定就是那鬼在害人?不能是…人害人么? 想着,我说道:「没什么,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的。」 说完,我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当年的鬼医莫连风,也就是您的叔叔,是怎么死的?」 莫琼说道:「记得之前我提到过,莫家子孙是受到诅咒的。我叔叔也是恶疾缠身,不治而亡。」 「莫连风可有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 我问。 莫琼微微蹙眉:「珍贵…的东西?」 我点头道:「对,珍贵的东西。珍贵到可能连死都要带进坟墓,带下地府的东西。」 莫琼想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小叔叔为人清冷孤僻,没有妻儿,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喜好。好像所有凡尘俗物于他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即便是他最擅长的医术…他也并不在意…死前半月,还一把火烧光了毕生所写的所有医书。」 「为什么?」 我一愣,随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再淡泊名利,也没必要把所有医书烧了啊。留给雪桑谷难道不好么?」 莫琼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人能真正看透我这个小叔叔。连家父都不能。」 莫琼说完,忽然回过神来,问我道:「林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我小叔叔?」 「哦,没什么。」 我笑了一下:「鬼医莫连风,昔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只是单纯得好奇罢了。」 还不等莫琼开口说什么,秦一迟便截了胡。他好像很惊讶,但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一眼就看出那表情是装出来的。他装作好奇,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儿,此时幽幽问道: 「是么?可瞧着林姑娘年纪不大,鬼医莫连风盛名在外之时,你应该还没出生。」 虽不知道他这番阴阳怪气要干什么。但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我看着秦一迟,十分从容回道: 「自幼便听昆仑的前辈讲起过鬼医的故事。他这样的人,生前荣耀,死而盛名不减。不是么?」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可他看了我许久,久到我已经如坐针毡,恨不得拿条布蒙住他的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 「三日,只有三日。」 秦一迟看向莫英,凛声道:「你雪桑谷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我弟弟的死,我要一个交代。」 说罢,不等回复,便起身提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