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樊东不知道他老板心里在想什么,明明昨天还十万火急的样子,今天却在当地租了几条船去——游湖。 望亭镇是河下县最小的镇子,坐落在一片临湖岛屿之上。镇上的居民生活十分富足简单,主要靠水产养殖和在旅游景区做些小本生意为生。 因为上岛的唯一交通工具只有坐船,所以当地居民也有不少靠开船讨生活。 昨天晚上,初夏坐船到望亭镇后,一直不太舒服,吐到了半宿,民宿老板见她一副生病的样子,担心害怕一宿,一早便劝她坐船去县里医院。 初夏暂时还不能走,如果韩墨言已经找来河下县,那么望亭镇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韩墨言肯定想不到初夏能克服心里恐惧去坐船,所以他绝对想不到来岛上。 猫鼠游戏从她离开的那天已经开始,之前韩家一直没有动静,初夏以为韩墨言已经放过她,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后,但当她发现韩墨言追到河下时,逐渐感受到来自他的控制。 后怕地想,如果被捉到——韩墨言大概是要将她带回去弄死。 其实初夏突然从韩家离开,不知行踪这件事在圈子里也传的很热闹,大概很多人都不懂她为什么离开。 就算有少部分人知道,也只会摇着头惋惜——放着韩家这么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作! 路上偶尔停脚歇息时她也会想,这段注定要被抓回去的逃离到底有没有意义。 随着待在外面的时间越久,她越肯定——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韩墨言,其实才是她初夏生命的开始。 单凭再也不接触韩家人这一点,就足够能让她重获新生。 一晚上歇息后,她身体好了些许。 第二天一早便出来找些吃的,镇中心离民宿不远,她披了一件外套便徒步走过来。 街心有一处空地,几十个平米的塑料棚子支起一个早餐点。外面一圈是热腾腾的大锅,包子油条,面条馄饨,米线酸辣汤,围了整整一圈。塑料棚中间摆放着桌椅,整齐有序。 初夏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 “老板,一碗馄饨,两个包子。” 她拉了拉帽子,环顾四周。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片刻,老板过来:“你的馄饨。” “美女这儿有人坐吗?” 两句话同时交汇在耳边,初夏的后背像是有一根弦被突然拉紧,她机械地转头,看向站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 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念头——跑还是不跑。 跑,这两个看着眼生,不一定认出她。 不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板将馄饨放下后,笑呵呵:“没人,随便坐。” 两人男人在初夏对面坐下,初夏脊背僵硬。 从这两个男人跟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初夏就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N市的口音暴露出他们的身份。 两个男人坐下就开始用方言聊天,初夏见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后,松了口气,一直低头吃馄饨。 两个男人的对话: “快点吃,孔老大只给十分吃早饭。” “也不知道今天这趟能不能结束,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睡过床,基本都在车里将就。” “我也是,想老婆孩子。” “希望今天能找到那人。” 初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饭她必须要吃,不吃没力气跑,而且也不能让他们起疑。 “美女,醋用一下。” 她将醋递过去,那人看了她一眼,侧身用方言小声对旁边人道:“挺漂亮呀。” 旁边那人深深地看了初夏一眼,微微地拢了下眉头。 初夏强装镇定地吃完馄饨,然后故意用她小时候的方言叫了一声:“老板,拿个袋子。” 吃完饭,两个男人酒足饭饱:“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女人有点眼熟?” 另一个男人摸着吃撑的胃,打了个饱嗝:“没有呀。” 男人将手机拿出来,翻出那张照片。 递给旁边:“你看像不像?” 仔细端详:“不太像,这照片多漂亮,刚才那女的好看是好看,可脸白的跟鬼似的。” “再说,你没听见刚才那女的说话吗?” “嗯?” “四川方言!” 两人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推断得很有道理,他们要找的女人是N市人,怎么会讲四川方言。 想了片刻:“还是跟孔老大汇报一下吧。” 这头,孔樊东听完汇报,问:“有照片吗?” 手下:“没有,她吃完就走了,没来得及拍照。” 孔樊东语气微妙,停顿问:“她去哪了?” 手下一听这声音不大对:“不清楚,没跟上。” 孔樊东:“两个蠢货,谁会在外地说四川方言,那是故意讲给你们听的。” 手下:“……” “我们这就去追。” 初夏一路往码头走,她没想到韩墨言会找到这里,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要不然他怎么能笃定自己会藏在岛上。 毕竟——能猜到她藏在岛上的脑回路实在异于常人。 幸好他的人全都在岛上,暂时还没发现她,坐船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 孔樊东跟韩墨言说初夏就在岛上时,发现他老板一点都意外,冷静到可怕。 韩墨言:“我知道。” 孔樊东:“那下面,咱们就……” 韩墨言摇头,望着静飘飘的湖面:“她不在岛上了。” 孔樊东:“刚才还有人在岛上看见她。” 韩墨言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鄙夷:“你的人已经惊动她了。” 孔樊东哑口无言,这么一想还真是的。 孔樊东闭上嘴,不再去猜测初夏位置,他猜一句被他老板嫌弃一句。 韩墨言:“去搜湖上的船。” 孔樊东很快领会,带着人就去码头。 —— 湖上的一艘游轮,正缓慢地驶向对岸,靠近船舱角落的位置蜷缩着一个人。 初夏双目紧闭,呼吸急促,额头淡色的血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眼下一片浓影。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住旁边的船栏,随着游船的颠簸,时不时地痛苦呻吟。 渐渐地,游船的速度慢下来,船上的游客不知缘由,纷纷站在栏杆处观望。 初夏慢慢地睁开眼,瞥见旁边起起伏伏的水波纹,心底一阵恶心。 船主从驾驶室内出来:“大家安静,听我说!” “临时接到通知,码头暂时管制,船只逐个靠岸,所以船速会变慢,需要停留一段时间。” 游客们不满:“怎么会这样,上船之前你也没说码头在管制。” 船主耐心解释:“有的时候靠岸船只太多,码头会临时管制,这就跟在路上开车一样,车多了总得控制一下。” 初夏听完后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心底下落得凉凉。 船主为了不妨碍大家游玩的兴致,同意免费放几条小救生船,随意让大家在湖上划着玩。游客终于满意起来,三三两两地下了游轮。 很快,游船上就剩下初夏一个人。 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敢动,如同被架在炙烤的火架上,额头的虚汗一直流个不停。 有风从湖面上来,吹落了鼻尖上的汗。 喧闹的四周,皮鞋声尤为显耳清晰,远及近地靠近,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落在甲板上。 声音到近时,初夏睁开眼,半抬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封住,她扬了扬唇角,扯出个无奈的笑。 即使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结局,那她也不后悔。 韩墨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初夏现在模样过于落魄、狼狈,他的表情有一丝不太平静的裂痕。 拧着的眉目,不解的神情,还有那蕴藏在某处一触即发的怒意,韩墨言心里很复杂。 他想不明白一点,初夏为什么要走。 他蹲在地上,想要靠近些。 一米九几的身高,蹲下时正好与初夏的视线平视,他伸手,摸上她满是虚汗的脸颊。 “为什么不听话?” 初夏脸上的汗顺着他的指尖,没入他的袖口,顺着他的皮肤,交融到身体里某一深处。 初夏别过脸去,看向船舱外面,嘲讽问:“听谁的话?你的吗?”说完像是故意要在韩墨言的骄傲上踩一脚似的:“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韩墨言皱了皱眉,大概不能理解初夏这突如其来的叛逆是为何。 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他宣布结束这个所谓的逃亡游戏:“跑这么久,去这么多地方,你还是没走掉。” 初夏唇色白得不能再白,她握着船栏,撑着身体,拉开与韩墨言的距离。 “明知道跑不掉,可我还是要走,韩墨言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墨言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初夏觉得韩墨言简直残忍又天真,他一边做出那些让她无路可退的事情,一边又一无所知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韩墨言,说服自己相信——我不爱你了这件事,有多难?” 韩墨言听完,抬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嘴唇。 声音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意。他极力地控制着,控制那些喷涌出来的从未经历过的感受。 “初夏,骗人的话,说出来谁会信?”说着他手指重重地碾压她的唇瓣,硬是揉出几片血色来。 初夏挥开他的手,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我敢承认我以后不会再爱你,你敢吗?” 韩墨言冷着脸,一言不发。 眼前渐渐看不清晰,她坐在甲板上的身体摇摇欲坠,撑着最后的力气她将这个男人的骄傲撕碎在地。 “韩墨言,像你这种自私自我,脾气又坏,霸道不讲理的性格,凭什么笃定我会喜欢你一辈子?” 湖上的风冲淡了韩墨言心里最后的忍耐,积累一个多月的愤怒,被初夏扯出一个口子。 他猛地站起来,拦腰将初夏整个人提起来。他力气大到惊人,拎着初夏就像提是轻飘飘的棉花。 盛怒之下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情绪的宣泄。 他拧着初夏的后脖颈,将她摁在怀里,低头逼问。 “以前是谁说只要不是我不要你,你这辈子绝对不会离开我半步。” “是谁说爱我爱到死,连命不要都行。” “你现在这副欲擒故纵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嗯?” 初夏眼前昏黑,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痛。 她从未想过,以前她说给韩墨言听得情话,今天会被他原封不动地用来嘲讽奚落她。 她倾吐过的爱意是真的,如今他像是打她脸似的,侵数她的变心也是真的,他不懂得珍惜别人的爱意,他只懂得索要——当初你承诺给我的,哪怕死了,也要继续给他,继续爱着他。 耳朵一阵阵轰轰地响,她感到太阳穴直凸凸地跳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恶心。 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吐了出来。 随即意识沉落,倒在了韩墨言的怀里。 初夏突然晕倒,总算拉回韩墨言的一些理智,他顾不得擦拭身体,将人抱在怀里。 难闻的呕吐气味弥漫,混着她不断流出的汗。 韩墨言极度洁癖的习惯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伸手揩掉初夏衣服上的赃物,像是说给自己听:“就算死了,也不能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