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在和人说话。 我眼神不太好,隔得远了就看不清他是谁。 皇帝看见我们进来,放下笔,“你们怎么来了?” 小太子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清清嗓子,很勇敢地说:“陛下,我不想养一堆面首了。” 皇帝一时没有说话,我仿佛看见他脑门上冒出了一个硕大的问号。 御书房静悄悄的。 你知道,一旦静悄悄了,人就会忍不住发出点声音以填补空白。 于是我继续说,“我也不需要陈小二做夫君。” 皇帝拿衣袖挡了挡脸,不过还是被我看见了他没来得及藏住的笑脸。 然后他开口说:“爱卿,你家二儿子没有大儿子中用啊,小女孩的心思都抓不拢。” 椅子上的人动了动,我才看清楚,原来是陈尚书。 陈尚书打了个哈哈,“儿女都是冤家,管不住,管不住。” 皇帝貌似随意地说:“你家大儿子不错,令行禁止,雁榆关的将士很服他。” 陈尚书立刻跪了下来,“军心安定,实在仰赖陛下之威。小儿无知,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棒,绝无二心。” 他跪下的声音太响,咚的一声,我担心他膝盖会不会碎掉。 这时小太子扯了扯我的手,无声对我做口型。 啥玩意? 快跑? 一步、两步、三步,他带着我小心挪到黑暗里。 马上要成功了,离垂帘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喊住了我:“小荷啊。” 我转过身,笑眯眯的。 “陛下中午好,陛下有什么事吗,陛下您尽管说。” 皇帝笑了一下,说:“你不喜欢陈小二,那我把陈老大喊回来给你做夫婿,你说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太子已经脱口而出:“不好!” 我扭过头看他。 皇帝也是。 “阿兆,你说什么?” 站在雕了张牙舞爪飞龙的柱子旁的小小少年郎,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不好。” 皇帝却笑了:“你说说,为何不好。” 小太子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跪着的陈尚书,也不知道他这一眼看出了什么。 “因为陈家大哥哥太帅了,我不配。”我往前站一步,美人灯照的我发烫。 烛火跳跃,阴影也在变化。 皇帝大笑,仿佛又变成了对我许诺公主特权时候慈爱和煦的老爹。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现在的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边关风沙太大了,我们把美男子喊回来,少受磋磨,好不好?”皇帝如是说。 陈老大就这样被迫加入了我的人生。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爹的赵大将军被派去戍边。 陈小二在我面前哭了一通鼻子,大意是: 赵小荷你个王八蛋,老子在家逍遥快活得很,你非要把那阎罗王搞回来。他一回来我就没好日子过了你知道伐。什么刀枪棍棒,什么孙子兵法,小爷我是学这些东西的料吗?亏小爷我还教你编花篮,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个死没良心的。 小太子默不作声地把陈小二的爪子从我衣袖上拨开,又默不作声地扯下他抹了半天眼泪仍然无比干燥的手帕。 我抬头看天,不是,天花板。 其实吧,我觉得我挺无辜的。 陈小二的流泪表演结束了,就轮到小太子上场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生气。夫子讲边关苦寒,他回过头来瞪我。夫子讲看杀卫玠,他重重哼一声。就连香草美人的譬喻,他都要翻书翻得超大声。最可怕的是,他每天都追着我问,“我与城北陈大孰美?” 你美你美你最美。 就这样过了五天后,我实在忍不住了。 一拍桌子,我怒发冲冠,“夫子!我要请假!回家!” - 离开那两个小祖宗,我无比快乐。 院子里新搭了秋千架。 书房里添了五十七册话本。 柳树每天吐了多少个嫩芽,我一清二楚。 就这样宅了七八天,传说中的陈大哥哥就返京了。 陈大哥哥被委以太子少傅的重任,教兵法,也教骑射。 陈大哥哥镇守雁榆关七载有余,整肃军队,击退异族,边关未有战乱,确实是难得的将才。他来教小太子武略,我实在是非常能理解。 不过,小太子学骑射,为什么我也要学? 我不想晒黑。 于是我拖延着不肯去上课。 直到陈大哥哥亲自来捉我。 我愁眉苦脸地走到会客厅,老远就看见一根黑柱子立在门厅里。我眼神不太好使,看不清五官,先记住了他挺拔舒展的脊骨。 “陈大哥哥好,我是赵小荷。” “我是陈无遮。”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敌不动,我不动。 陈大哥哥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低头专心研究地砖纹路。 陈大哥哥年近二十六,又有十数年行伍生活,想来十分稳重,并不怕尴尬。不过嘛,我虽然年纪小,但捣蛋挨骂的经验一点也不少,非常擅长在老爹滔天怒吼时装傻充愣。 于是我们就凭着各自所长,顺利地把友好会面变成了一团僵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小二哭丧着脸跑进来,“大哥,娘说你要是不回家见她姑奶奶的侄孙女的小女儿,就打断你的腿!” 终于来人了,我长出一口气。 余光瞟见陈大哥哥的手抖了一抖,上好的碧螺春喂了青砖。 然后就听见他说:“回去告诉娘,我喜欢赵小荷。” 陈小二大叫一声:“不是吧?她?” 陈大哥哥一本正经道:“她长得像我的暗恋对象。” 我咬牙:“那你怎么不找你暗恋对象去!” 陈大哥哥很无辜道:“她已经嫁人生子了,只好委屈你了。” 我在陈小二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声音颤抖:“陈大哥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这样不太好吧?” 他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搁在桌上,问我:“哪里不好?” “第一次见面,应该仁义为先,你这样坑我,也太不道德了。”我循循善诱。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从从容容反问:“那么,我第一次做你老师,你就不来上课,这是什么道理?” 他一步就将了我的军,我一时语塞,他已经站了起来:“明日未时,来点兵场。” 陈小二把玫瑰膏胡乱塞进嘴里,跳起来追他:“哥,你去哪儿?” 陈大哥哥消失在月亮门,只剩下极怅惘的一句:“回家相亲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