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萧玠这个关切模样,怀玉觉得以前见过。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想了起来。 那是她摄政的第四个年头,江南洪涝,几个州府全都遭了灾。 她放下去赈灾的米粮被贪了一多半,百姓吃不饱流离失所,便频频发生动乱,那年又正赶上北夷人入关。 她苦苦强撑着处理政事,建安帝却因为今春江南没有进贡满绣的绡纱,他的爱妃没有新的春装可穿,而过来责问她。 整个江南都遭了灾,她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给他变不出绡纱来。 更何况是满绣的绡纱,连她这个皇后都没两件,可他的爱妃却只穿绡纱。 避免不了的大吵一架后,建安帝砸了一屋子摆件,扬长而去。 她疲惫的揉着眉心,恰好萧玠平乱回来。 隔着两层珠帘,萧玠一身铠甲未褪,就那么跪在地上,禀告着前线的事情。 她心中正盘算着该给他的封赏,就听见他说。 “关外天高云阔,风景波澜壮丽,娘娘不如跟我出去走走吧,瞧瞧这大好河山。” 她愣了,半晌才浮起一丝苦笑。 哪里去得了,日日堆积的政事如山,她若走了,大齐的天就要塌了。 萧玠又道:“娘娘劳心劳力这许多年,也总该给自己留些余地。” 那个时候的萧玠,话里话外足足的关切之意,让她十分宽慰。 所以她才会在他起兵反叛之后,那样愤怒难过。 而现在,怀玉再一次看见萧玠这副样子,眼泪竟止不住。 萧玠手足无措,漂亮眉宇紧紧皱着,狭长的凤眸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在此刻染上焦躁。 他从小就生的俊美,纵使平日里有女孩子接近,也都是羞红着脸,热情似火,哪里见到过她这样娇柔脆弱的女孩子,一句话不对莹白的脸上就泪意连连。 偏生她哭也哭的无声,明眸中夹杂着水雾,因病体未愈,脸颊上还残留着起烧后的晕红,看着可怜的很,叫人心软。 “你别哭,我不走,我们去看院子,好不好?”萧玠觉得自己蠢笨如猪,一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 “你真不恨我?也没有想我死?”怀玉不太相信的重复问了一句。 萧玠连忙点头,“真的,你别再哭了。” 怀玉扯了帕子擦泪,姑且信他这一回。 她一本正经的道:“既然现在没有,那往后也不准有这念头。” 萧玠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一哭他便受不住。 她本就生来富贵,与自己这个穷小子不同,欢欢喜喜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怀玉带他进了文氏收拾好的院子。 这院子离外院很近,原作为怀玉父亲的书阁使用,怀玉父亲亡故多年,怀二老爷清远侯又喜欢在外院待客,便闲置下来。 文氏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搬进了库房,又布置了黄梨木家具进去。 院子里无处不精巧,透着一股子暗暗的华贵。 进了院子,怀玉看见院子里栽的那株梧桐木,停下脚步。 “以前,我父亲就是在这里看书处理公文,”她走到梧桐树下,伸手摩挲着枝干,“我还没出生,父亲就在院子里种了这颗梧桐树。” 怀玉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只见过祠堂里挂着的那幅冷冰冰的画像。 所有关于父亲的记忆,都是来源于别人。 她从未体验过父爱,才会对萧玠既羡慕又愧疚。 萧玠瞧她一副伤神模样,想安慰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顿了几顿,他忍不住问道:“我住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怀玉睨他一眼,看出他的惶恐,安抚道,“空着也是浪费,你住进来也算物尽其用了,更何况这里离外院很近,日后你进出也方便,又不会太过吵闹。” 萧玠虽然是第一次来怀家,却是知道怀家门第的。 怀家一门两侯爵,怀玉的父亲虽然亡故,却被追封了安定侯。 怀玉二叔是清远侯,怀玉是舒兰县主,怀家这样的门第便是在盛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按理说,怀玉父亲用过的书阁,便是府里再没地方可用了,也断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住的。 可偏偏就给他住了,怀玉还说的这样云淡风轻,仿佛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 萧玠只觉得先前他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怀玉带着他从起居室一路走到书房,就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怀玉大堂兄怀璟身边的小厮来了,是奉大公子的吩咐来书房取一本孤本。 “大堂兄有客在么?”怀玉在书架上找到小厮说的那本孤本,随口问道,“是刘汶还是喻懋?” 小厮小心翼翼的接过孤本,道:“是喻公子,大公子昨日新做了一幅寒江图,便请了喻公子来一同赏画,正巧说到大老爷书房里有张居士的孤本,便着小人取来给喻公子赏析。” 小厮一边说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萧玠。 怀玉点头,吩咐他:“看完记得还回来,还有,往后这院子的主人是萧公子,若再要取什么东西,与萧公子商议便是。” 小厮连连点头,恭敬的给萧玠行着礼。 萧玠后退了半步,有些不习惯。 小厮一走,萧玠便道:“还是将这些贵重东西收走吧,放我这里实在是有些浪费。” “算不上多贵重,况且你往后也要交际。” 怀玉并不在意,家中孤本多如山,屋里挂着不少的装饰摆设,也大多出自名家之手,她小时候刚习字那会儿,便因贪玩不懂事,毁了不少孤本画作。 文氏得知,也不过是往怀玉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骂了她一句“败家女”。 怀玉对身外之物并不看重,刚才吩咐小厮,也不过因为这些东西,都在父亲名下,她要好好保存罢了。 看完了院子,怀玉对萧玠这身丧服表示了不满。 萧玠讶异的看着她,讷讷道:“我还没出孝期,怎么能换?” “自前朝起,斩衰丧服就只需穿到逝者下葬之后,你这守的是哪一朝的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