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塘村,晚上星星大半被乌云盖住,零零散散。 卫朝年独自一人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脚步匆匆。 他的心里就像是被缺失了一块,明明知道顾琴语带着孩子早就离开了,可他仍然固执地要去看一看,万一她没有走,还在那里等他来接。 到了火车站,站内空无一人,只剩下昏黄寂寥的灯光。 站台上,有绿皮火车轰隆而过,但没有停留。 卫朝年就这么如青松一般站在火车站里,伫立良久,紧接着又将火车站找了好几遍。 可是哪里都没有,顾琴语仿佛就此带着孩子人间蒸发了一般。 门口,值班的同志见卫朝年这么晚还跑来火车站寻人,好心相劝。 “这位同志,今天的班车都早就出发了,站里除了我们值班的也没有其他人了,你要找的那人要是没走,说不定是回家了呢?” 汗水湿透了整件白色衬衫,卫朝年猛地抬头,眉宇间狭长的双眸下泛着清冷的幽光。 对,顾琴语一定是带着孩子回家了。 想着,卫朝年又朝家里赶。 可当家里的大门被推开,入目眼帘的是满屋子的空荡时,卫朝年的黑眸之中再没有温度。 里屋,木柜里属于顾琴语和孩子的衣服都消失不见,只有他的白衬衫孤零零地挂在一头。 卫朝年伸手试图从棉大衣下拿出他先前存放的离婚报告,可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昏黄的灯光下,卫朝年修长如玉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7 这份离婚报告他本赖是准备将它撕毁的,可是一直都没来得及。 如今,却已经随着顾琴语和孩子不见,无一不在证明着顾琴语今天下午确实是去了妇联提交离婚报告。 卫朝年自嘲一笑,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单手撑着埋下去的头,俊脸冷傲孤清,宛如黑夜中寻不到对食的鹰,颓败无力。 心脏好像被剥离了一般,随着夜色的入深疼痛愈演愈烈。 …… 翌日,南方沿海城市,云梦市。 火车轰隆隆到站,顾琴语抱着孩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穿梭。 等到出了站,看见宽阔马路上来往的大卡车,顾琴语还有一瞬怔愣。 自己真的离开了朴塘村…… 上一辈子自己被卖到山沟沟里,就听有从南方云梦市务工回来的汉子,说南方沿海的经济发展很好,也赚了不少钱。 所以当离开了朴塘村,顾琴语第一个想到的云梦,她知道只凭身上的两千块带着孩子生活是远远不够的。 在经济发展好的地方,自己也能拥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赚到钱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妈妈,这是哪里呀?” 程程抱着顾琴语的脖颈,天真问。 听到孩子的声音,顾琴语回过神来摸了摸程程的小脑袋,轻声道:“南方,是妈妈也没有来过的地方。” 市区街上,是平房和老式的洋楼,不远处还有正在建设的几栋高楼。 和朴塘村的乡土气息截然不同。 看着这陌生的环境,顾琴语深吸一了口气。 全心的环境,全心的开始。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教导孩子,不让程程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至于卫朝年……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悲伤总有一天会淡去。 想着,顾琴语慈柔地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里的暗沉逐渐变得明朗。 “程程,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了,妈妈一定会让你和弟弟妹妹健康平安的长大。” 街上老旧的汽笛声时缓时急,像是在回应。 …… 与此同时。 卫朝年解决完在朴塘村的一系列事情后,踏上了往南下的路。 绿皮火车里,卫朝年看着窗外渐渐陌生的风景地貌,心中突然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捂住莫名发痛的胸口,剑眉冷蹙—— 顾琴语,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和孩子。 1995年云梦市,夏。 十年后,云梦市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老式相机灯光闪烁。 顾琴语作为陆家富太太出席,身边挽着的是她名义上的老公陆邵奇。 发布会上,红酒杯光影交错,各个富太太门披着挡下最时髦的貂绒围着顾琴语说尽了好话—— “瞧瞧陆太太这身段、这脸蛋,在我们云梦市那可是无人能比,姐妹们,要我看陆太太长得就是比那海报上的女明星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要我说啊,陆太太教养孩子那也是一把好手,养出的两个孩子那可是又乖巧又可爱,天赋能耐都是极高,哪天也给我传授传授功夫哟。” “可不是嘛,陆太太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我们云梦市最顶尖的香水大师,难怪陆先生这么喜欢。” 顾琴语一身黑色丝绒礼服,端庄地微笑点头回应:“谢谢。” 就在十年前,她遇到了正在被家族逼婚的陆邵奇,陆邵奇希望她能帮他做陆家表面上的太太,而作为回报,他也会用陆家的权势护着自己的孩子,不让孩子受到任何威胁和伤害。 等到陆邵奇正式接管家族产业,两人的假婚姻随时可以作废。 顾琴语当时考虑了很久,一来她们在云市无依无靠,二来孩子们确实也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最终答应下来。 而程程一开始确实也在闹着要卫朝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接受了陆邵奇。 台上,穿着大红色长裙的主持人激情澎湃地叫出陆邵奇的名字。5 台下顿时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陆家产业的第一继承人。 顾琴语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日光下陆邵奇微抬的上颚,棱角分明,他将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一丝温柔将她牵起,走到了台上。 “今天是我正式接手陆氏的日子,也是我和妻子的十周年纪念日,我相信陆氏会越走越远,我的婚姻也会一直幸福美满下去。” 陆邵奇抓住立在红毯上的立式麦克风,郑重宣布接任陆氏。 周围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只见那中英混血的俊美脸庞笑容灿烂,举手投间都有着绅士的优雅,特别的蓝色眸子偏头看向顾琴语,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出了发布会,街边交通亭。 顾琴语立马将手从陆邵奇紧握的大手中抽出,保持应有的距离。 陆邵奇接掌陆氏,她也不用再扮演陆太太这个角色。 陆邵奇手上微冷的温度一空,自嘲一笑。 “琴语,你一定要与我这样生疏吗?” 十年来,两人虽然是表面夫妻,但陆邵奇也因此不自觉喜欢上了这个倔强的女人。 虽然他和顾琴语不过是表面夫妻,两人连证都没有领。 “邵奇,你知道的,我们只是表面关系。” 顾琴语有些为难,拂开陆邵奇搭在肩膀上的手,蹙眉道:“你知道我的,我只想将程程和妞妞好好教养长大,旁的没有想法。” 几番话下来,陆邵奇最终无力地收回了手。 这些年,她的眼里只有孩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不对,还有一个人,一个埋在她心底的人…… 与此同时,作为省都的云梦市上空滑过一道云痕,A380客机降落在市郊。 这个年代坐飞机出差的人基本都是非富即贵。 卫朝年一身西装革履从机场走出,打底的白色衬袖微微挽起,利落凌厉。 “陆家现在情况怎么样?” 身后,秘书吴白紧紧跟着卫朝年的阔步:“查了,陆邵奇已经正式接管了陆家,今天发布会上他的夫人也是第一次露面。” “但……陆邵奇的夫人很像老板您要找的人。” 冷风袭来,云梦市的交通亭旁响起一声汽笛。 顾琴语有些冷地抱紧了双臂,这才发现来发布会现场接送的陆家司机已经到了。 她没有再去看陆邵奇的神色,只是径直地上了车。 …… 云梦市新建的魔方高楼上。 最新的王牌彩色电视机里播放着陆氏发布会上的一切。 卫朝年坐在真皮沙发上,一双大长腿随意伸展,修长手指夹着一支被点燃的香烟。 这十年来,他跟着改革开放下海的浪潮,成为了撑起南方地区建筑行业的半边天。 各种应酬、酒局无数,也学会了抽烟、喝酒。 1985到1995年,事物变化迅速,可唯一没变的,就是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顾琴语。 卫朝年狭长幽暗的黑眸紧紧盯着彩电里面容如十年前一般姣好的顾琴语,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 谁能来告诉他,他苦苦找了十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死对头陆家的发布会上,还成为了陆家新的接班人陆邵奇结婚十年的夫人! “吴白。”声音冷沉。 跟在卫朝年身边十年的秘书吴白太过了解卫朝年的脾性,一下就听出话音里的怒意。8 吴白马上从酒店的莲花屏风后走出,姿态恭敬:“老板,是不是要去查一查陆邵奇的夫人?” 话音刚落,一道锋利的寒光就刺了过来。 吴白瞬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小声拍了自己这张臭嘴。 老板找了夫人这么久,如今得知夫人另嫁了,心情怎么会好,自己还火上添油,不是找死吗! 卫朝年收回视线,起身将烟灰弹进水晶烟灰缸中,黑眸微敛,深不见底。 “三点前,我要看到答复。” …… 车上,迈凯伦不断播放着最新的行业报道。 顾琴语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盘地而起的座座高楼、还有新兴时髦的T恤嫁碎花裙的装扮,心中思绪万千。 当司机向陆邵奇汇报完今天的行程,顾琴语终于敛眸开口:“老太太那边让我去一趟公司,我就不陪你了,晚上我会去接程程和妞妞放学。” 闻言,陆邵奇蓝色的双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偏头看向顾琴语,声音低沉:“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顾琴语只看着窗外,讷讷地点了点头。 妞妞就是十年前还在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如今长成了9岁的小公主,乖巧可人,更是小小年纪就被誉为天才钢琴家。 而程程现在也长成了13岁的大男孩,对计算机额外有兴致,几次拿下青少年计算机大赛的金奖。 如今,两个孩子都被教养的很好,顾琴语也总算是落下了一颗悬浮的心。 正想着,耳边再次传来陆邵奇的话:“早点回来,我让张妈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顾琴语的指尖顿了顿,没有回应。 市区街上,迈凯伦立马调转了头,朝陆家公司驰去。 …… 云梦市中心,一座大厦高高伫立。 顾琴语下了车,一阵冷风袭来,她瑟缩抱紧了双臂。 眼看着黑色的迈凯伦逐渐远去,顾琴语缓缓转过身,鼻尖却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脯。 她吃痛,抬头看去,就撞见了卫朝年幽深的黑眸之中—— “十年,顾琴语,可真是、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