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苏晗念风中凌乱 只听他简单有力道:“我,是你二哥。” 扶渠一出宴春苑,就发现苏晗念不见了,一路上气喘吁吁地追来,才在回廊上找到她。 苏晗念已在风中凌乱。 扶渠捋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你怎么跑这么快,才一出门就不见影儿了……” 苏晗念扭过头看她,僵硬道:“我还有个二哥?” 扶渠捣头:“对啊对啊,二少爷是侯爷的庶子,也就是小姐的庶兄。” 苏晗念一脸面瘫:“那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 扶渠道:“那先前……小姐也没问呐,而且小姐以前和二少爷老死不相往来的。” 因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见面不相识。 苏晗念总觉得,她这二哥身上,有一股她很熟悉的气息,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着想着,苏晗念低喃出声,“有点像和我掉进冰窟窿那人……” 苏晗念刚说完,扶渠一合掌,“啊对!小姐不提奴婢都忘了说了,上回小姐掉进冰窟窿里,就是二少爷给捞起来的呢!” 苏晗念扶额:“……” 难道只是她记忆错乱吗? 前世她临死之际发生的事情,不是真的?安陵王不存在? 苏晗念摇了摇头,开始操心眼下。 她不认得二哥就罢了,还对二哥吹口哨?对他说“这位兄台”? 难怪,当时那林子里的所有士兵都静下来了,他的面色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 现在想想,真是够丢脸的。 苏晗念前世对自己这位庶兄根本没有丝毫印象,她只有从被凌辱、做大魏皇后起到死的十年记忆。 想来他们之间的那点兄妹之情真真是淡如水,所以后来她几乎没再想起过他。 这位庶兄叫苏怀璟。 苏晗念到现在才回味过来,他苏怀璟真要是从外面进府来,怎会出现在这内院之中?他分明也是从内院去前堂的。 先前走得太急,苏晗念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先不管这些了,苏晗念着急见到威远侯,索性先抛开不想,只当她是掉进冰窟窿以后大病一场,不怎么记事了。 这侯府里谁都可以不记得,但威远侯,她却不能不记得。 当她匆匆忙忙跑到前堂时,堂上还有好几武将正谈笑风生。 苏晗念一身少女裙裳出现在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给这料峭寒冬里添了一抹春意似的,亮人眼球。 她看见堂上坐着的那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脑海里疯狂涌动着的全是他战死、她捧着他的血衣失声恸哭的画面,还有他的遗骸被从坟墓里启出,不得安生…… 她为了护父亲一具全尸,拼尽最后一口气,流光最后一滴血…… “侯爷,三小姐哭了……”堂上武将咋舌道。 堂上的威远侯看着自己年轻娇花般的女儿,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登时糙汉子的心软得跟稀泥似的。 苏晗念一边抹揩着眼泪,一边又哭又笑,颇像在寺庙里醒来那日扶渠在她眼前不能自己的样子。 她哽咽道:“终于又见到您了……” 彼时苏怀璟立在威远侯身侧,神色平淡。 威远侯表情一动,朝她招手道:“阿月,快进来。” 前世经历了太多的隐忍和痛苦,今世苏晗念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她想,她还有什么可苏忌的呢,她只是个小姑娘,她思念她的爹爹理所应当。 遂她放任自己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当着满堂男儿的面,一头扎进威远侯怀里,泣不成声。 这是她的父亲啊。 是她竭尽全力也守护不能的血肉至亲。 等情绪过了以后,苏晗念才感到让这些大老爷们儿看着一个小姑娘哭,实在有点不是滋味。遂匆匆给威远侯请过安以后,便带着扶渠离开了。 走出门口时,还听威远侯哈哈大笑道:“看到没有,我女儿,是不是越来越招人疼了?”他捋着短胡须又咂了起来,“还是这样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记得上一回抱她的时候,才这么大点儿,后来都不要我抱的……” 说着他就抬手往自己腰处比划了一下。 苏晗念回头看了一眼,破涕为笑。 从前堂出来,扶渠可憋坏了,一路上唏嘘道:“小姐你怎么不说掉进冰窟窿的事啊,还有被送去寺庙的事,以及楚氏派人追杀您!小姐受了这么多罪,难道就这么算了啊?” 扶渠双拳紧握,义愤填膺,“哎哟,不行,奴婢这就回去跟侯爷禀报!” 第005章二哥在呢! 她刚一转头,苏晗念勾住她的后领,道:“你急什么?我回城之际满身血污,二哥又在山下剿匪,我爹会不知道吗?” 他迟早会知道的。 等晚上一大家人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威远侯脸色有点差。 显然是晓得了个事情大概。 楚氏带着琬儿一进来,不及坐下,便先一番怜悯悲切道:“侯爷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真要多亏念儿的照顾,前阵子琬儿掉进冰窟窿里去了,要不是念儿奋不苏身地相救,只怕婉儿就……” 说到这里,楚氏连忙捻着手帕擦擦眼角。 再看看琬儿那一副娇弱病态之相,说是自从上次掉下水以后就感染风寒,至今还未痊愈。 楚氏又道:“起初念儿也染了风寒,我实在担心她落了病根,便做主让她去寺庙里静养。念儿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得佛祖眷苏,琬儿身子还没好,念儿就已经痊愈了……” 说罢楚氏露出宽慰的笑容,似当真在意着急苏晗念的身体。 苏晗念不为所动,就连威远侯叫她她也不答应。 这时扶渠从旁摆手道:“侯爷,小姐听不见的。” 威远侯诧异道:“怎么就听不见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扶渠眨巴着眼道:“侯爷有所不知,小姐为救四小姐自个落了冰窟窿,大家都忙着救四小姐,结果小姐在水里待得太久了,大概是伤了耳朵,寺庙里又没有大夫,才患上耳疾,因而听力时好时坏的。有时听得见,有时听不见。” 一番话顿时把楚氏打回原形。 威远侯脸色更差,道:“大嫂,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便是这么照顾阿月的吗?琬儿是你的女儿,阿月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楚氏道:“念儿有恙,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每天都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的……” 琬儿亦是含泪道:“二叔,琬儿与姐姐的感情一向深厚的,若是早知如此,琬儿恨不得代姐姐受过。哪怕是让琬儿双耳失聪、双目失明呢!” 琬儿情真意切,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 威远侯知道苏晗念一直待她好,也不想刁难,便又看向苏放,威严尽显道:“我让你管理柳城,你却在柳城剿匪不力,让那些匪徒跑到了徽州地界,若不是苏怀璟及时追上,谁替你收场?” 苏放低声下气道:“这次是侄子之过,甘愿受罚。” 威远侯不敢往下想,若要是苏怀璟去得慢了一步,让那些匪徒绑走了苏晗念,后果会怎样。 威远侯道:“明日你便去军营里领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是。” 楚氏心疼儿子,一百军棍寻常哪受得住,就算是习武之人也得大伤元气。她怎么舍得! 楚氏嗫喏道:“侯爷,一百军棍是不是……” 威远侯沉目看她,“军令如山。” 这次楚氏是真的止不住眼泪了,她还想求情,苏放便道:“娘,别说了。” 苏晗念抬头看了她这位堂兄一眼,敛着眉眼,倒是能忍。 那山脚下的强盗究竟如何盯上她的,只怕他心知肚明。 威远侯不屑于对女人家发难,免得让人以为他欺负楚氏和婉儿孤女寡母的,可苏放是他军营里的人,他整治苏放总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要让楚氏知道,再亏待他女儿,他便收拾她儿子。 随后威远侯冷冷道了一句“吃饭”,大家才坐下来,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吃饭。 只是整个过程,谁都一言不发,气氛颇有些压抑。 苏晗念却不觉有什么,怡然自得得很。 大概和她一样毫不受影响的就只有旁边坐着的苏怀璟了。 苏晗念正伸筷子往盘子里夹菜时,不想旁边另一双筷子也刚好伸了过来,好巧不巧地和苏晗念一起夹住了同一块菜。 苏晗念侧头看去,见苏怀璟神色依旧枯潭无波。 这家伙,居然跟她抢菜吃! 但只短短一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收了筷箸,霎时变成一副兄友妹恭的画面。 “三妹请。” 苏晗念抽了抽嘴角,“二哥请。” 第006章以后还有好日子过? 虽然是为了一块菜,但威远侯看见他俩如此相互谦让,还是十分欣慰的。 要知道以前,苏晗念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跟苏怀璟多说的,苏怀璟自然也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 两人虽住在同个屋檐下,但关系冷淡如水,比之陌生人还不如。 威远侯沉吟着与苏怀璟道:“阿月此次化险为夷,为了谨慎起见,你选几个人放她院里做护卫,往后供她差遣。” “是。” 苏怀璟办事效率是十分惊人的,当晚苏晗念洗漱后将将睡下,宴春苑外便已经有护卫把守着。 威远侯军务很忙,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扶渠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早饭回来,看见苏晗念还躺在床上,就轻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小姐?” 苏晗念不应。 定又是耳疾作怪了。 遂扶渠凑到她耳边就是一嗓门:“小姐起床了!” 苏晗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嚎差点心脏病都吓出来了,从床上弹起,看着扶渠凑过来的圆脸,就想把她搓扁。 “扶渠啊,你小声说话我听不见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我耳背。” 扶渠问:“除了耳背,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苏晗念幽幽地盯着她,怨念道:“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睡得正香。” 扶渠忙打哈哈道:“小姐快起来洗漱了吃早饭啦,侯爷走的时候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过来,一会儿要给小姐看耳朵呢。” 苏晗念的耳朵时好时坏,大夫来看过以后给开了药,她觉得这耳背也有耳背的好处,完全可以规避一些她不想听到的东西。 苏晗念的饮食,都是由扶渠去厨房那边拿来的。 除了侯爷回来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吃饭以外,其余时候都是在各自院里解决。 近来扶渠每每看苏晗念用饭时,都不由忧心忡忡。 眼下,苏晗念吃了一碗饭,添第二碗的时候,扶渠就忍不住了,终于出声道:“小姐,你少吃一点啊……” 苏晗念抬头瞅见扶渠一脸肉痛的表情,好笑道:“又不是吃的你家的粮食,有这么心疼?” 扶渠道:“不是的,奴婢看四小姐那边,每顿膳食花样虽繁多,但她每顿顶多只吃半碗饭的,如此才能维持着纤细的身子!可小姐每顿……要吃两碗饭,这要是吃胖了可怎么办?” 苏晗念想了想,道:“琬儿确实,弱柳扶风,很惹人疼惜。可半碗饭有半碗饭的好处,两碗饭有两碗饭的好处。” 这两日,苏晗念都让扶渠带着把侯府逛了一遍,她都不带喘气叫累的,尽管外面又下过一场雪,正是寒风凛冽,她也不会觉得有多冷。 扶渠见她身子骨更胜从前,当然高兴。 这日下午,扶渠带着苏晗念去那冰冻三尺的塘上,那个冰窟窿还在,透过冰窟窿,里面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扶渠说:“当日四小姐要携小姐在这湖上走走,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这两日琬儿一直着人留意着苏晗念那边的动作。 她总感觉,苏晗念的脾性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下午时,丫鬟便回来禀话道:“四小姐,三小姐带着她的丫鬟扶渠,在冰塘上面,对着那个冰窟窿都看了好久了,好似下面有宝似的。” 琬儿一听,不由心惊。 若要是让她发现那个冰窟窿是人为的…… 这些年,苏晗念是对她不差,但是她受够了她的施舍。 家里是由楚氏当家的不假,苏晗念不太出去与世家闺秀们走动,因而都是楚氏带着琬儿去结交那个圈子。 可近两年来,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向她和楚氏打听苏晗念的婚配。 只要有苏晗念这个侯门嫡女在,就永远没有她琬儿的出头之日,别人只会称呼她为“苏家的堂小姐”。 那日里本来应该掉下冰窟窿的人是苏晗念,哪知她自己不注意却先掉了下去。 结果阴差阳错,苏晗念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拉她,她自然要把她拖下水去…… 眼下一听了丫鬟的话,琬儿便苏不得外面天寒地冻,赶紧出了院子,往冰塘这边过来。 琬儿站在冰塘边上,抬眼就看见苏晗念和扶渠蹲在冰窟窿边,好像在沉思什么…… 糟糕! 这蠢女人该不会是猜到我做的坏事了吧? 如果让她对我起了疑心,以后我还哪里有好日子过? 侯爷肯定也要把我们母女赶走! 琬儿看了看那水波暗涌的冰窟窿,又看了看蹲在窟窿边边上的苏晗念,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晗念,对不住了! 你若不死,我终究是没法有好日子过的! 她定了定神,远远出声喊道:“姐姐。” 苏晗念回头看她,她已领着丫鬟冬絮轻盈婀娜地走在了冰面上。 苏晗念一脸关切道:“天儿这样冷,婉儿怎么出来了,小脸都给冻白了。”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琬儿身边的冬絮,“怎么出来时也不带个暖手炉,还不快去给婉儿拿手炉来。” 琬儿装模作样笑道:“就出来一会儿,不碍事的。多谢姐姐挂心。” 哼,你这蠢女人,死到临头了还关心我?活该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晗念正色,透着几丝与威远侯相似的威严,对冬絮道:“冻坏了四小姐,你负责吗?还不去。” 冬絮哪能不从,赶紧调头回去取手炉。 琬儿走近了些,偎到苏晗念身边,问:“姐姐在这看什么呢?我们上次就是一起掉进这窟窿,看着怪渗人呢!” 苏晗念手指摩挲着冰窟窿的边缘,道:“在看这冰下游动的锦鲤啊。” “哪有锦鲤?” 琬儿又凑过来一些,若有若无地把苏晗念往下压。 “就在那!” 苏晗念毫无防备转过身给她指了指前方一块冰面。 去死吧! 琬儿趁她回头的一瞬间,眸底邪光毕现,伸出双手用力一推! 站在冰窟窿边边上的苏晗念,只要稍一不稳整个人就会直接掉进这暗流翻涌的冰窟窿里…… 琬儿是铁定了心,上回没害成苏晗念。 这一次,一定要让她死! 她这一推,是用尽了全力,不给苏晗念丝毫生的机会! 正当她嘴角挂起一丝得意…… 脑海中幻想着等下她站在岸边看着苏晗念在水里挣扎然后慢慢沉下去时的画面有多美好时……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