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月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是回青蛊被取走的标志。 她说不清楚,此时自己的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非恩怨,至此,都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翠衣捧了一个盒子过来,里面装了好多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子。 “哪里来的?”云挽月的声音虚弱。 这果子,是疗伤圣品朱玉果,很是难得,夜北澜之前的时候,用阖府上下的钱财,买了那么一株果树。 但这果树上的果子,她一颗都没吃过,这是属于沈蓉儿的。 翠衣的声音有些低沉:“是王爷送来的。” 云挽月没说话。 “对了,王爷还说,已经把姑娘写的信,送到老爷的手中了,老爷很快就要回京了,说不准能赶上咱们小公子的百日呢!”翠衣道。 云挽月听到这,有几分恍惚,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若是用她一命,能换回云府至亲不在苦寒之地吃苦,换回她孩子的命,也值了。 而且,这个时候,沈蓉儿应该已经病愈了,夜北澜也应该履行让自己见孩子的承诺了。 当年,因为云挽月的牵累,云府众人悉数获罪,以戴罪之身被贬往凉州,这让云挽月一直心中存有愧疚。 除了在贬官途中死掉的几位亲人,剩下还有二十一口,都到了澜王府,不过现在来见云挽月的,也只有几位至亲。 两ᴊsɢ年的边关生活,让云府老爷云肃两鬓斑白,身形也佝偻了许多,此时他的眼睛微红,看着云挽月:“月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道震怒的少年声音:“夜北澜这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阿姐!我这就带你回家!咱们不受这鸟气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黝黑的少年郎,云挽月愣了愣,这才认出来,这是昔日那个不学无术,又油头粉面的弟弟云宝玉。 他们同父异母,云挽月素来瞧不上这个弟弟,但是此时听到云宝玉这样说,云挽月的心,也有一些隐痛。 是她,连累了云府上下去边关吃苦。 她本以为,云宝玉会恨极了她,没想到再相见,他却只心疼她的遭遇。 “饭食已经准备好了,边吃边聊吧。”云挽月轻声道。 众人一路舟车劳顿,肚子也的确有一些饿了。 饭菜很丰盛。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除了继母汪氏和云宝玉母子两人,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这是云挽月之前收养的孩子,名唤云安。 小娃子的年纪不大,但很乖巧地坐在桌子上,等着大家动了筷子,才开始用饭。 饭菜吃完。 云挽月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僵硬麻木了,她尽量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至于把筷子掉落在地上,回青蛊的后遗症这样严重吗? 云宝玉的声音跟着传来:“夜北澜这个龟孙!在饭菜里面下毒了!” 云挽月听到这,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微微一变。 也就是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道轻笑声音。 众人看去,却是一个衣容华贵的女子,看得出来,她特意打扮过。 来的人是沈蓉儿,也就是封号为蓉月的,蓉月郡主,夜北澜心心念念,想把王妃之位捧给她的那个人! 云挽月看到沈蓉儿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 云宝玉瞧见沈蓉儿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沈蓉儿,你来这做什么?” 沈蓉儿就道:“我来这当然是送你们上黄泉路。” 转息之间,云挽月已经想通了事情的关键,但她还是难以相信:“王爷不是让我们离开吗?” “离开?云挽月,你以为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可以离开王府吗?你不会还在感动王爷让你见家人吧,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沈蓉儿眼神阴毒又得意的看着云挽月。 “对了,我要多谢你的回青丹,虽然我没有中毒……但是这丹药吃下去,也能美容养颜,而且能护我腹中胎儿顺利出生。”沈蓉儿笑道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并没有孩子,但是此时,她就是想用这件事,刺激一下云挽月! 云挽月的脸色顿时就苍白了起来:“这些事情和我家里人没关系,你们要我的命只管拿去,让他们离开。” “本来是没关系,但要怪,也只能怪他们作死,尤其是你这个好弟弟,竟然去调查当年的真相……”沈蓉儿冷笑着看着云宝玉。 当年,云挽月随王爷去监军,一场兵败,全都归结在云挽月私通外敌上。 这也是云挽月噩梦开始的根源。 云挽月当然清楚没有做过这件事,但是她的确没想到,云宝玉竟然会去查这件事,想要为她翻案! 云宝玉冷笑道:“贱人!我只恨当年没有一刀结果了你!” 沈蓉儿把手中的匕首拿了起来:“对,我想起来了,当初我入住王府之后,你可是亲自带人,把我关起来,教训了我呢。” “现在你落在我的手中了,当初就是你这只手,给了我一巴掌呢……”沈蓉儿的话音刚刚落下,手中的刀就狠狠地刺下去了,云宝玉的一只手,俨然已经废掉了。 云挽月整个人都吓傻了,她面对自己生死的时候,还是冷静自若的,也从来没想过去求沈蓉儿。 可这个时候她还是失态道:“沈蓉儿,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云宝玉的身上带血,可是眼神却格外的坚毅:“姐,不要求她。” 沈蓉儿不理会云挽月,接着走到了汪氏的身边,咬着牙道:“当初,就是你,在外碎嘴,说我私德不好,害我被人议论,还差点被王爷误会。” 汪氏咬着牙啐道:“你能做还不许我说吗?” “那你以后没机会说了。”沈蓉儿的刀又一次戳下,汪氏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云挽月看着自己的继母和弟弟,变成了这般样子,她张嘴想喊,可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了。 云肃目眦欲裂的看着沈蓉儿。 沈蓉儿拿起一双筷子,直接就戳了过去:“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沈蓉儿继续道:“真是没意思……我这就送你们到地下,和你们刚出生的小外孙团聚吧。” 云挽月瞪大了眼睛,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嘶喊道:“沈蓉儿,你住手,还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的孩子生下来就被闷死了,之所以不让你知道,是王爷怕你养不出回青蛊……” 云挽月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就被人戳了个血肉模糊。 所以这三个月来的纵容,和让人恍惚的温柔,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为的就是骗她给家人写信,让家人回京! 为的就是斩草除根! 在她生命的最后,夜北澜竟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的血被吸干了,她的命搭进去了,她的儿子早产了,还不够! 他要让她的儿子活不过一刻,要让她的父母亲人死在眼前,要让她死得不安详。 云挽月的口中,一片腥甜。 沈蓉儿看着这样的云挽月,脸上兴趣盎然,好像是在看最好看的戏一样。 她拿着刀,挨个结果了被残虐对待的云家众人,让云挽月亲自看着他们在地上,无力的挣扎。 连着最小的孩子,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云挽月的心都在滴血了,夜北澜可知道,这个孩子是父亲,为了夜北澜牺牲了性命? 云挽月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红,她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听到沈蓉儿带着笑意道:“七日之后,我和北澜哥哥要成亲了,你若是回魂,别忘记来贺喜。” 七日之后,就是云挽月一家老小的头七! 他们这是,要让她死不瞑目。 沈蓉儿举起刀来,一刀戳在云挽月的身上,又是一刀…… 沈蓉儿轻描淡写地吩咐着:“把翠衣还有云府的其他人,都通通我给处理干净!” 她不允许,不允许和云挽月有关系的人活下来! 若是给王爷知道,当初在山洞里面救王爷的人,不是她,而是云挽月……沈蓉儿想到这,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也更不允许,让云府的人把凉州兵败的事情翻出来! 所以云挽月,和云府众人必须死! 就让所有的真相,随着云挽月的死,永远尘封。 这样想着,沈蓉儿就眯了眯眼睛,最后一刀直接插入云挽月的心口。 此时云挽月雪白的衣服上,已经被鲜血染红,好像开了大朵大朵的杜鹃花一样,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神采,那空空洞洞的眼睛,却好像依旧在看着沈蓉儿一样。 死不瞑目。 沈蓉儿盯着地上云挽月的尸体道:“处理干净,把云挽月的尸体拖去喂狗。” “王爷那要怎么交代?”有人问道。 “告诉王爷,云挽月一家老小已经离开夜都了。”沈蓉儿眯着眼睛道。 云挽月一死,没有人再会拦着她做王妃的路了,更不会有人威胁到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了。 …… 云挽月魂魄飘在空中,看见自己的尸体被野狗嚼碎,最后连魂魄逐渐散在夜风中。 她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 她好后悔。 真的好后悔。 后悔嫁给夜北澜,更后悔爱上夜北澜,让自己一生不得善终,也连累了一家上下。 如果来生,她愿和夜北澜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喜乐的声音,好像通过层层阻碍,剥开厚厚沉沉的悲伤,丝丝缕缕地传入了云挽月的耳中。 人群嘈杂。 喜官的唱和声,却又格外的清晰:“夫妻对拜!礼成!” 云挽月如同牵线木偶一样的,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去。 “恭喜王爷和王妃,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听着这些杂乱又欢乐的声音,云挽月觉得自己的心,被人从自己的心口处挖出,那是一种空洞洞的疼痛。 这是自己的头七了吧,所以,夜北澜真的在这一天娶了沈蓉儿。 是啊,夜北澜怎么可能不娶沈蓉儿!要不是她碍事,夜北澜早就和沈蓉儿成亲了! 只是他们怎么狠心,要让她死都死得不安宁?她要是能化成厉鬼,一定会撕碎他们的血肉!也叫他们尝尝那种刻骨之痛。 云挽月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往前摔去。 就是这么一摔。 云挽月顿时就回了魂,她脸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些人,分明就是她成亲那日见的人,穿着喜服的人,竟然不是沈蓉儿,而是她,人死了ᴊsɢ还会做梦吗? 不,不是梦,摔伤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头七!这是真真切切的人间。 今日的婚宴上,没有沈蓉儿,只有她和夜北澜。 她,云挽月,没有等来自己的头七,也没有等来投胎转世,等来的竟是曾经过完的那一生,是诸天神佛怜她过的凄苦,所以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她不要嫁给夜北澜! 她张嘴就说了出来:“我不嫁了!” “哎呦,我的王妃,小姑奶奶,你们已经成亲了,怎么到这个时候不嫁了?”喜婆在旁边无奈地说着。 又有一个婆子笑道:“王妃这是舍不得娘家了。” 周围的人群也跟着起哄:“王爷,你还不赶紧把王妃扶起来!” 夜北澜神色僵硬的看着周围的人,大家都看着他。 他心中虽然不喜云挽月,可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明着给云挽月难看。 他微微弯腰,伸出手来,看向摔在地上的云挽月。 云挽月是夜国第一美人,一袭红衣,摔在地上也带着慑人的美,只不过她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夜北澜俯身想要扶起云挽月,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冷意:“云挽月,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云挽月却自己扯着喜婆子的衣袖子,缓缓的站了起来,没有看夜北澜伸出的手半眼。 云挽月在众人拥簇着走进喜房,等着人群退去,她才慢慢的找到了真切的感觉。 云挽月进入喜房很久之后,夜北澜才被人推搡了进来:“王爷,你和王妃还没喝交杯酒呢!快点喝了交杯酒,然后再出来和我们畅饮!” 几个世家子弟,语气之中带着明显捉狭的意思。 世家子弟没有进来。 屋中此时只剩下云挽月、夜北澜还有一个喜婆子。 云挽月看着夜北澜,眼前的人身材颀长,面容宛若玉雕一般的,异常俊美,他的眼睛,如同夜空之中的星子一样,冷玉有光。 是个模样身世样样都好的男人,前世的她,喜欢上的,就是这个眼中有光,冷傲清俊的男子。 只可惜……后来…… 后来夜北澜的眼神之中,再也没有光了,只剩下浓烈的恨意和厌恶。 夜北澜紧紧地抿着唇,冷眸之中,满是对这场亲事的不满与不喜。 前世云挽月嫁给夜北澜的时候是欢喜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有恨意翻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