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区域都被浓烟笼罩着,街道上泥泞一片,让人窒息的团团黑气在半空中低悬着。 警察与救火中心姗姗来迟。 纵火者已经欢呼离场,火焰嚣张地正在吞没阁楼的窗户,地上躺着两位奄奄一息的人,鼻青脸肿、衣服被撕开,谈不得半分体面。 管理这个区域的警察对打架斗殴早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如此胆大包天到径直防火的举动依然令他们震惊。救火人员迅速商量灭火方案,警察叫来医护人员,蹲下身询问房子里是否还有人。 可是,不管怎么问,那两个人口中只有反反复复一句话——“救我,救我。” 鸡鸣狗盗的事情干了不少,欺善怕恶的事情也不是没经验,只是,在生死面前,求生的意志令他们无法正常对话。他们的血与泪掺杂在一起,问话的警察赶忙站了起来,还往后面退了退,似是怕弄脏自己的裤脚。 “是你们报的警吗?”警察决定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询问。 他俯瞰着狼狈不堪的两位警局常客,仿佛在看两条命如草芥的臭虫。 警察对这个院子里的居住者的印象遭极了。 为首的赖斯聚众作案,一锅端了绝大多数住客后,警察局几乎想要鸣炮求助。不曾想仇家更为恶毒,跑来烧毁赖斯老巢,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赖斯留。 最可恶的是,为什么要深夜烧?警察们明明买好了宵夜,正准备休息一下。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回话呀!”警察恨恨地骂着,背后火光照亮了他的一脸横肉。 天空中一轮迷失方向的月亮,呈现出愤怒的紫色,就像是天空的眼睛淤了血。 两个人依旧不回答警察的问题,只是一味哀嚎着。警察本就不多的耐心迅速被消耗殆尽,摆了摆手,回头对救火人员的长官说:“应该没有了。” “有!”突然一个男人冲了过来,用英文大声强调:“有人!有个中国女孩在阁楼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男人的身上,他的脸颊因为急促而通红,全身都在颤抖,明明是深冬,他的额头却冒着豆大的汗珠。 “有个中国女孩,她还在阁楼里,一定是她报的警。”韩蔺一边大喊一边用手机翻译软件将话语翻译成法文,力保每个在场的人都可以听懂。 救火人员的长官快步走到韩蔺面前,再度向他确认:“你确定吗?” “确定,她在阁楼里。”韩蔺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坚定的眼神似是恳求,又是震慑。 警察想了想,也走过来:“似乎是有一个中国女孩住在这里。” 谢长晋打来电话,说庄北宁那边出了事情时,韩蔺刚好走到酒店大门口。他的心情还不错,尽快找即将入职的公司安排好了租房事宜,就算是为庄北宁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是,谢长晋在电话里的急迫,让韩蔺浑身发寒。 韩蔺立刻找酒店租了一辆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庄北宁的住所。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一大团黑烟与愈来愈烈的火光。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黑暗的洪流中幸存,无穷的黑暗从火苗的缝隙中溜出来,踩破了韩蔺刚对生活涌起的几丝希冀。 韩蔺不敢再等了。 他左右四顾,跑到院子里的水池旁,打开水管,对着自己身上直接淋去。冰凉的水,在冬夜里异常刺骨,韩蔺却嫌这水还不够大,不足以迅速让他全身变湿。他把羽绒服外衣脱下来,用水管对着羽绒服外套浇。 “你要干什么?!里面的火势很大!”警察急了。 “是的,我们正在部署,里面情况非常复杂,难道你要去送死吗?”救火人员也连忙劝着韩蔺。 火势确实凶猛,哪怕要救人需要争分夺秒,但是也不能容许一个毫无救火经验的人就这么冲进火场。 因为街道太窄,伸缩式登高消防车开不进来。在现场,几位救火人员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戴好了所有防护用具,带着便携的灭火工具已经做好了要冲进火场先救人的准备。 烈焰滚滚,毒烟弥漫,可见度极低。不仅是要救人,还要迅速灭火。倘若火势蔓延,四周其他的建筑物肯定也难逃灭顶之灾。最糟糕的是,由于着火的是居民楼,不确定是否有易燃易爆物品。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 警察与消防人员说的都是法语,当时情景,韩蔺也不难猜出他们的劝阻之意。 韩蔺目光炯炯,用英文说:“我非常熟悉里面的环境,你们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韩蔺话音落下,披上一件全部湿透的羽绒服外套,就要往里冲。 警察将他拦住,目送着几位救火人员进入火场。 “她住阁楼,在最顶层!”被阻挡的韩蔺大声再次提醒道。 韩蔺紧紧攥着拳头,他的心里又是悔恨又是害怕。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强行要求庄北宁搬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也害怕就此眼睁睁看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葬身火海。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活着了,为什么还是不肯给她一个好好生活的机会?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可惜,命运好像就是不讲道理,也无暇顾及旁观者的祈祷。 阁楼的窗户猝不及防地被火烧得掉落下来,砸在韩蔺面前,烧焦的窗框旁还有一小张没有完全烧尽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庄北宁帮助自己记忆的法语单词。 韩蔺曾经在庄北宁生病时,认真看过这些便利贴。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在房间里的墙上、书桌上与窗框上,记录着庄北宁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而现在,它们无可奈何地从高空坠楼,连一个完整的单词都不再剩下。 火舌从阁楼的窗中毫不留情地宣告着终结。救火人员的长官对着对讲机要求救火人员先行撤离,改变部署,准备从外部灭火。 韩蔺不肯放弃希望,他挣脱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警察快被逼疯。医院的救护人员已经赶到,刚把两位躺在地上的居民抬走。警察想,应该把韩蔺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也一并带走。 想生,是本能。找死,那就是疯子! 空气沉重得仿佛充塞着灰色的死寂,阴冷而令人窒息。 韩蔺总算挣脱,直接往前冲。 警察惊恐大喊:“记录下来,他是自己冲进去的!” 韩蔺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被冷水浇灌后本该瑟瑟发抖的他,此刻却浑身发热。 他已经来不及去想自己对庄北宁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只是怜悯。就算只是异国他乡,重遇故人,韩蔺也不能再次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曾经并肩作战的赵学森,韩蔺没有及时救下他。那么,这一次,韩蔺不敢,也不可以让庄北宁就这么将生命交代在一场无名大火里! 韩蔺刚跑到门口,几个消防员搀着手举打湿的棉被,口鼻被打湿的毛巾捂住的庄北宁快步跑出了火场。 庄北宁的神智非常清醒,反倒是看到全身湿透的韩蔺,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时间紧迫,她也顾不上问,扔掉棉被,一只手抓住韩蔺的手,与他一起跑回了安全地段。 火势还没起时,庄北宁就已经知道不能与底下这帮混蛋鸡蛋碰石头。尤其是他们心狠手辣地对待着那对男女,摆明了就没打算放过任何无辜的人。庄北宁不能直接往下冲,也不能傻乎乎呆在原地等死。 庄北宁住的是阁楼,不仅在建筑物的最高处,并且过道狭窄,楼梯陡峭。一旦着火,就算消防员想要救她,上来一趟都是难事。 考虑到高层失火的原则是“楼上着火往下跑,楼下着火楼里躲“,庄北宁决定不能呆在阁楼。她身无长物,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故而她除了证件,其余都没有带。 火灾现场烟雾巨大,致人死亡的往往不是火,而是烟雾。庄北宁将毛巾打湿,叠了几层,为捂住口鼻做准备。她还找了一床棉被,打湿之后裹在自己的身上,以免被烧伤。 庄北宁压低身体,逃到了房门结实、有窗户、屋内有水源的位于建筑物中部的房间。在火场里困了许久,都不见人来救,庄北宁挂在窗外的显眼求救红布已经被烧得掉落,被逼无奈,庄北宁这才触碰了一下门把手的热度。确认热度不算高时,她才咬了咬牙,决定搏一搏,披着湿棉被往下逃。 她一向习惯自救,又擅于憋气,在手机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时候,庄北宁只能赌一把,赌自己命不该绝。 还好,她到二楼时,就遇上了来营救她的救火人员,就此顺利离开火场。 庄北宁的脸上有被烟熏的痕迹,她轻轻咳了一下,用手中湿了的毛巾擦了擦。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长,你的衣服怎么都湿了?” “学长,你在听我说话吗?” 庄北宁用手在韩蔺面前晃了晃,疑惑韩蔺怎么突然像痴了一样,望着她一动不动,只会傻笑,一边笑,一边眼里还泛着泪光。 “学长……” 庄北宁话还没有说完,被韩蔺一把抱进了怀中。 韩蔺把庄北宁抱得很紧,似乎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他喃喃地说:“还好你没事。” 庄北宁本想挣脱,忽然感受到韩蔺颤抖的身体,一瞬间,她心软了。 那就抱一会儿吧,不管是谁在给予谁温暖。 火光四起里,人声鼎沸中,庄北宁与韩蔺相拥着。 对于二人来说,这场大火后,都是劫后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