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说可就不厚道了,咱们这些街坊邻居,哪个头疼脑热,不是封郎中给治的?西街于大娘没钱付诊金,封郎中还免费赠药呢。” “封郎中性情是怪了些,但心是好的,就说那个要死的人,是个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主,卖了自己亲妹子,卖了家产,还逼死老娘,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要我说还不如死了干净。” “那叫化子也是,本来家中还有点薄产,谁知娶了个妾,就做出宠妾灭妻之事,结果遭了报应,也不知在哪染了花柳,小妾卷了财物跑了,好好的一个家散了。” “封郎中虽然眼瞎,心不瞎,心术不正的人,他是不救的。” “可封郎中也不救不知底细之人,恐怕……” 外头议论纷纷,屋里猫仔如实禀告,“师傅,是个外地人,腿断了,肚子上破了条大口子,伤得挺重,可我没您那本事,瞧不出是好人还是坏人,单从相貌上看,还挺正气,您救吗?”转头又看姜云裳,“师姐,要不你出去瞧一眼?” 姜云裳,“外头定是又围了一堆人,我不去。” 猫仔没办法,“那我再出去瞧瞧,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 不过片刻,猫仔又跑进来,“师傅,那人昏迷中叫师姐的名字,还叫师傅……” 他话没说完,姜云裳飞快的跑了出去。 外头围观百姓,“看,封郎中的闺女出来了。” “怕是要把人赶走。” “人还昏迷着,怎么走,不能这么铁石心肠吧?” 姜云裳还没看清那张脸,就认出来是卫俊,她赶紧招呼跟出来的猫仔,“搭把手,把人抬进去。” 猫仔惊讶,“师姐真认得他?” 围观百姓,“原来不是赶人,是救人。” “我就说嘛,云裳姑娘冷是冷了点,可心是好的。” “云裳姑娘太美了,若是能对我笑一笑,我宁愿短寿一年……” “快别说了,要是让云裳姑娘听见,你就等着遭秧吧。” “上回有人言语间轻薄她,结果痒了足足七天,浑身上下抓得没一块好肉,可惨了。” “……” 眼见卫俊被抬了进去,躲在暗处的两随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你说将军怎么想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先疗伤,非要来这里?” “将军的心思,你不明白?就因为伤得重,怕自己一命呜呼了,想再见姜姑娘一面。” “将军就不怕半路出什么意外?” “将军吃了保命的药,说熬到这里没问题。” “将军真是痴情。” “我要有个像姜姑娘这般漂亮的知己,我也痴情。” “……” 卫俊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替自己掖被子,他心里一阵激动,摸索着去握那人的手,“云裳。” “我是云裳他爹。” 卫俊吓得忙弹开眼皮,对上封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他尴尬的咳了声,“师傅。” 封固一脸责备的神情,“伤成这样,为何不让医官疗伤,万一路上出了意外……” “我吃了百济丹,不碍事,在见到师傅之前不会死。” 封固唬着脸,“见我做什么,见云裳才对吧?” 卫俊被说中心思,笑了笑,“云裳呢?” “她气你不拿命当回事,不愿见你。”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肯定死不了。” “死不了,可耽误疗伤了,你这条腿只怕要废了。” “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恐怕保不住,想着反正要过来,让师傅瞧瞧,如果师傅也没办法,那我认命。” 封固没说话,良久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 姜云裳不愿见卫俊,给卫俊送药换药的重担落到了猫仔身上。 猫仔年纪长了,但个头没长,脸也显小,还是个小孩模样,他站在床边把卫俊来回打量了一番,“听说你也跟我师傅学过医?” “对。” “虽然你是将军,年纪比我大,但入门比我晚,按规矩,你得叫我一声师兄。” “有道理,小师兄。” 这声小师兄让猫仔很受用,他麻利的解开卫俊身上的纱布,“师弟别怕,我手很轻,不会弄疼你的。” 卫俊从封固嘴里打听姜云裳总有些不自在,但跟小孩套话就容易多了。 “你师姐呢?她在忙什么?” “师姐在前头诊堂里忙活。” “诊堂人很多?” “也不是,诊堂里琐碎的事不少,烘药碾药,搓丸子,制药膏,总有活干。” “你为何不干?” “我要照顾师弟你呀。” “……” 最开始,卫俊是想从猫仔嘴里打听姜云裳的事,后来他发现这孩子是个碎嘴子,他不问,猫仔也会主动说,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听得他耳朵起茧。 猫仔什么都聊,关于封固,关于姜云裳,关于他自己。于是卫俊知道猫仔最喜欢吃烧鸡,还有城南老字号苏一酥的点心。 他对猫仔说,“只要能把你师姐请来,我请你吃烧鸡和苏一酥的点心。” 猫仔在吃这件事上没什么节操,立马就道,“这有何难,瞧我的。” 他飞快的跑去找姜云裳,一脸惊慌的说,“师姐,你快去瞧瞧吧,卫将军晕过去了,伤口一直流血,药粉都堵不住……” 姜云裳一惊,忙丢下手里的活,飞快的朝卫俊屋里跑去,推开门往里跑了两步才发现,卫俊靠在床头,一脸笑意看着她。 姜云裳顿时冷了脸,扭头就要走,门却哐当一声关上了,猫仔还把锁挂上了,“师姐,我肚子疼,你帮师弟换药吧。”说完噔噔噔跑开了。 姜云裳哭笑不得,问卫俊,“他叫你什么?” “我入门晚,叫师弟也没错。” 姜云裳一开始是有些生气,不过现在气也消了,她没吭声,在床边坐下,伸手解卫俊身上的纱布,手刚伸过去,就被卫俊握住了,“云裳。” 一声“云裳”叫出了卫俊藏在心里多年的情愫,听得姜云裳心一颤,默默把手抽回来,开始换药。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屋里落针可闻。 姜云裳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白晰光滑,跟葱白似的。她比猫仔上药更轻,卫俊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有麻酥之感,如坠云堆,晕乎乎的,姜云裳把伤口包扎好,他还痴痴看着,没回过神来。 “你不该这般胡闹。”姜云裳道。 “什,什么胡闹?” “不疗伤就来这里,路途遥远,就算有百济丹保命,腿废了是好玩的?” “我伤得很重,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 姜云裳默了一下,“听说你只身独闯敌营,砍了敌方首领的脑袋,才伤得这么重,你太鲁莽了。” “敌方首领狡猾多端,对排兵布阵很有一套,两军胶着,每天伤死无数,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去的时候,我就没想活着回来,但老天待我不薄,没要我的命,还让我见到了你和师傅。” 卫俊是将军,以身作则,冲在前头无可厚非,姜云裳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道,“好生养着吧。” “云裳,”卫俊叫住她,“以后还是你来给我换药送药。” “猫仔照顾不周?” “那到不是,他太聒噪,吵得我头疼。” 姜云裳点了下头,“好。” 外头的锁不知何时取掉了,姜云裳出去反手关上门,卫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腔子里,猛烈的跳动起来,一想到能与姜云裳朝夕相处,卫俊就心花怒放,断腿什么的,压根没放在心上。 每一天都像在做梦,每一天都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卫俊只愿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452世上最好的腿 十天后,封固进了卫俊屋子,面无表情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卫俊心情不错,笑着答,“好消息。” 封固,“你的命能保住。” “坏消息呢?” “腿得锯掉。” 卫俊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并没觉得太难过,还和封固开起了玩笑,“一条腿换一条命,值了。” 锯腿那天,封固,姜云裳和猫仔都在卫俊的屋子里。听说卫俊不愿意用麻沸散,他沉吟片刻,道,“不用就不用吧,云裳,你在床边守着,以防他乱动,猫仔给我打下手。” 姜云裳愣了下,“爹,不是我打下手么?” 封固,“他要乱动,猫仔能摁得住?” 姜云裳,“……” 卫俊,“我保证不会乱动。” 封固冷哼一声,“就怕你话说早了。” 刀切下去的瞬间,卫俊身子猛的一弹,封固喊道,“小心他咬到舌头。” 姜云裳忙往卫俊嘴里塞了一条手帕,又握住了他的手。 帕子上有姜云裳的体香,丝比缕缕钻进卫俊鼻腔里,仿佛带着镇定作用,让他稍微放松了些。他把另一只手覆过来,用力抓着姜云裳的手腕,疼得满头大汗,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姜云裳拿帕子给他擦汗,如果卫俊此刻能分神打量她的话,会发现姜云裳也咬着牙,但他太疼了,紧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姜云裳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大口吸气,慢慢呼出……” 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手,对卫俊来说,就是最好的麻沸散,他咬着牙,硬生生的挺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姜云裳的手腕被他抓出了一块淤青,顿时懊恼得不行,“云裳,我……” 姜云裳头一次冲他笑得这般温柔,“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顿了下,又道,“卫将军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卫俊却觉得,和姜云裳比起来,他差远了。 姜云裳被火烧的一幕像定格在他脑子里,每次想起来,他内心就不能平静,真要说勇敢无畏,他远不及姜云裳。 后来他想,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他真正爱上了姜云裳。 锯腿后的护理比之前重了一倍,需得片刻不离,姜云裳夜里陪着,白天猫仔陪着,卫俊心中欢喜,却觉得这样安排对姜云裳的名声不好,想让她和猫仔换。 姜云裳淡淡瞟他一眼,“是爹的意思,猫仔换个药还行,若遇到旁的,得找我爹,所以安排他白天看护。”又道,“我是医女,眼中只有伤患,没旁的。” 卫俊听着这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