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徵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李乐训,仿佛冰雪铸成的镜子,剔透地映着人,使她心里一突。 什么玩意儿? 她对自己也嫌弃起来。 官大了不起?摆那么大官架子,二叔说一大串,就敷衍地回几个字。看不起谁呢? 还有那皇帝老儿,竟选了这么个年轻文人,做他的殿前点检? 文人会打个屁仗!就不怕青人再往南,把他在临康的小朝廷,也一并掀了? 她二叔好歹是吕叔座下头一人,身经百战的宿将,他就派这么个纸糊的太尉来接? 是他手下无人可用?还是人老了,神智便糊涂了? 若这南边的天子当真昏聩无能,他们还归南,归个屁! 还有,背挺那么直干嘛?跟那狗屁天使一般,直挺挺地杵着,是要跟竹竿比赛?只有躺在棺材板上的人,才会挺那么直! 她太瞧不惯文人装腔作势了。 端着一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模样,是比她这种乡野村民,多两个头,还是多四条胳膊? 喜欢女主,看的通透,把半壁江山都丢了,还有什么脸重文轻武? 4 李家叔侄与手下一干人马,乍来到临康城,受那太尉徐徵的招待,全落脚在禁城进近前的驿馆。 其时已到了腊月中,徐徵每日下了值,都会来招呼金城来的诸人。 如此没过几日,他便代传了宫中的消息,说天子将在元日赐年宴。趁此时机,于文武百官之前,为金城义军办场盛大的受表之礼。 李罡对着徐徵,连声称谢,而李乐训仍旧不以为然。 李罡敬畏徐徵的文名,怕自己读书少,说错话,怠慢了高士,徐徵一来,就要带上李乐训作陪。 不仅如此,还要整理衣冠,亦不许她乱穿。 初时,李乐训为讨叔父欢心,压下心中偏见,早早地便站在一旁候着——还换上了那件崭新的狗皮袄。 李罡满意侄女的上道,将徐徵迎进院子,便引二人相见。 他在院中设了桌凳,正对着凌寒怒放的几枝老梅,梅上的雪,桌上的红泥火炉,炉上温着的酒,一物一景,皆费尽神思。 生怕哪里流俗,污了徐相公的眼。 渡口那日,见面太过草率,李罡思来想去,还是想让老李家如今唯一的读书人,与徐徵这位举世闻名的大才子,再正正经经地认识一次。 他兄长身怀举人功名,他少时受兄长的教导,认得几个字,也背得几首诗,只是荒年逃难,与家人分散,落草为寇,便没了读书的机会。 等打听到兄嫂的消息时,他们已遭了青人的毒手,只余下一名女童——女童早有名字,唤作李乐训。 她记事也早,开蒙有了四五年。 李罡不愿荒废侄女的功课,便将兄长家中的残书全带走,督促她日日学习。 有这般的家学渊源,李乐训自然不堕家声。 如今李罡年逾不惑,不知是借物怀人,还是触景生情,自与吕进一道计划南归以来,突然爱起了词赋。 原本想着,有李乐训这个读书人在旁,他自己能过足了诗瘾,徐徵能少迁就他。而徐徵乃当世名家,文名赫赫,侄女还能偷师一二。 李罡算盘打得好,唯独算漏了李乐训这一变数。 他们此次归南的一应文书,全经由李乐训之手——就譬如他此次赍持的归表,也全由她所作。应对得体,文采不俗。 可她在徐徵面前,却表现得全然不似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