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见了对方，听到对方冷淡却不掺假的话语，才恍然惊醒。

　　姜扶桑身中蛊毒和西域剧毒，昏迷一两个月，哪怕有神医相救仍九死一生。对方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呼万应，没有理由非要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毒只为诬陷她。

　　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姜堰想要除掉父亲。

　　世人皆知公主是晟国最受宠的皇子，若她因为被顾家人下毒而昏迷不醒，于情于理都该彻查整个顾家，名正言顺。

　　姜扶桑跟她一样，都是披着宠爱与殊荣的华美外衣的可怜棋子。

　　顾芸儿这样想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因被虐打而嘶哑了的嗓子笑着很难听，像是两块没有磨圆润的石头相互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令人听着浑身不舒服。

　　姜扶桑看她趴在地上疯了似的笑，面无表情：“都是工具，有什么好笑的？你还能笑得出，大抵是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顾芸儿的笑声渐渐丢失了，她的眼睛通红，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站在面前的女人，盯着对方被阴影笼罩的脸。

　　眼神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很诡异。

　　像是在强忍着情绪，声音很哑：“死期将至……姜扶桑，我不想死。”

　　“没有选择，我们都没有选择。”

　　姜扶桑蹲在她面前，不顾自己锦衣玉袍沾染地上脏污，垂眼看着她说：“顾丞相锋芒太盛，又处处与父皇意见相左，父皇不会让他继续留在朝堂上与自己作对。被铲除是必然。”

　　“你该看得出来，君主赐你的恩宠均来源于你显赫家世，所以现在你也要为家世所累。”

　　“不想死又如何？难道要像你父亲一样逃狱失败反被更狠地对待？二姑娘，你现在怒无用，恨也无用。”

　　二姑娘是顾芸儿未出阁时的小名，因她在顾家六个孩子里排行老二。

　　“我今日来狱中探望你是对我们过去交往的感情做一个了结，下次见你便是在斩首示众时，九月十八日父皇让我监斩，我只能听命。”

　　公主的语气是少有的温软柔和，像是回到过去两人一同下棋的日子，棋逢对手，互相尊重。

　　那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自由。

　　心中潮湿起来，那湿意一路顺着喉管到了泪腺，眼眶成了全身最热之处。

　　她不恨顾芸儿。

　　相反，她一直很在意这个算不上朋友的女人。

　　对方聪颖、傲气、不甘落后，身上永远有一股向上爬不服输的劲儿。不论诗书礼仪还是弹琴奏乐，永远与她争第一。

　　正因如此，每每在宫里相见，看到对方为了恩宠成为陌生的另一个人，才会感到失望落差，胸口淤积愤怒，因此出言讥诮冷、嘲热讽。

　　公主说完，便站起身。

　　转身要离开，抬脚却感受到一股拉力自脚腕处传来。她回头看，发现自己靴子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求你，救我。”

　　姜扶桑垂眼看着对方的手，声音低到几乎无法听到：“为何要这样……”

　　明明一身不服输的傲骨，却要低入尘埃？

　　顾芸儿喉咙嘶哑，一双红着的眼里满是对生存的渴望：“我想活着，公主，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求你救我出去……”

　　“我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救你出去？”她见到这样的顾芸儿，终究没狠心踢开对方。

　　长长的叹息卷着多少无奈，只有她一人知。

　　她自己尚且无法让自己脱离危难，如何能救身在漩涡中心的顾家人？

　　刑场上万众瞩目，刑狱官和其他监斩官都坐在正位，百姓在台下盯着，如何能够做手脚？

　　何况她方方面面都被监视着。

　　根本做不到。

　　沉默了许久，姜扶桑摇头说：“我救不了你。”

　　顾芸儿眼眶中含着倔强的眼泪，抱着她的靴子不放，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浮萍：

　　“只有你能救我了，扶桑，公主，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我。求求你，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死？”

第189章 狸猫换太子

　　她絮絮叨叨说起曾经两人一同弹琴作画的场景，企图使对方心软。

　　“还记得我们五年前约定的吗？要在登高祭祖前一起完成千里江山图，那幅半成品现在还收藏在我最珍贵的箱子里，我们还没有一起画完它……”

　　她的语调隐忍着崩溃，向来不服输的人此刻低下头颅，如此的无助可怜，谁听了也无法不心生怜悯。

　　姜扶桑动了。

　　她用力地将自己的腿从对方紧紧抱着的手臂中抬出来，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拉开距离，声音无悲无喜：

　　“那年晟国祭祖大典前一个月你对我说你要入宫，顾芸儿，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了。”

　　顾芸儿闻言，手脱力地落在地上，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宛若落在瓷碗里的豆子，掷地有声。

　　被诬陷关押诏狱时她不曾哭，被屈打成招时她不曾哭，得知父亲越狱失败即将死刑使她也没哭，可现在却落下了眼泪。

　　姜扶桑不敢再停留一刻，她向前快步走，逃似的出了牢门。

　　“哐啷”一声，铁牢门被关上，锁得紧紧。

　　只听见身后“哗啦啦”的铁链声作响，像是哭泣落下的铁雨。

　　喊叫声不见，乞求声也不见。

　　她紧紧咬着舌尖，让疼痛来抵抗心中的苦涩与疼。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向前走，步步艰难。可离开前终究忍不住转过头。

　　她眸光波动着，看顾芸儿最后一眼。

　　对方双手抓在牢门铁柱上，手上身上沾满血污，肮脏破烂的人裙子随被打断几乎站不起来的双腿拖在恶臭地面，四条两指粗的铁链子拴着她的四肢，使她像困兽一样无法挣脱。蓬头垢面下，一双几乎血色眼睛充满了悲戚和绝望，惨白的嘴唇光是颤抖，一句话也不说。

　　像是一副哑了的画。

　　色调是暗红干涸的血，以及无光的昏黑。

　　姜扶桑的心像被一把刀子倏地狠狠扎进去。有一直无形之手握着刀把转动，锋利的刀刃搅动她心脏上密网似的血管，缠绕割断，鲜血淋漓。

　　耳朵里，有悲鸟在哀鸣。

　　收回目光的动作缓慢、慢长。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定格住，再看所有人都褪去色彩，变成牢狱的黑白灰。

　　姜扶桑握紧自己颤抖的指尖，逼自己露出一副冷静自持毫无影响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出诏狱。

　　她忽然感到死亡的可怕。

　　饶是高傲如顾芸儿，都会被面临死亡的恐惧击溃。人终究不是圣贤，无法像神明般蔑视生死。

　　死亡，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

　　五年前她看着顾芸儿进皇宫，知道对方走向了望不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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