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王静的家,在进小区之后,还得穿过一个巨大的中央花园。徐嘉宜拎着她的行李包,在那人造的山水之间走着,突兀得像一个误闯进来的人。这花园的路线复杂,若不是徐嘉宜以前常来,一定会在这里迷路。 王静带她来家里玩时,经常会对她表达对家楼下这园林设计的不满。“明明就是在市中心,非得自欺欺人地制造一种远离喧嚣的效果,还弄得七拐八弯的,有意思吗?”在说类似这种话时,王静会难得地像小女孩一般嘟起嘴来。 徐嘉宜在花园里自如地穿梭着,脑袋中开始回忆起过去的往事。第一次听王静这样说的时候,徐嘉宜还以为这是一种意在炫耀的虚假抱怨。但现在回想起来,王静似乎只会在晚上带她走这条路时,和她说这样的话。 想到这,徐嘉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或许当时王静对家楼下的花园如此排斥,只是因为她怕黑。 带着对已逝之人的新发现,徐嘉宜站到了王静家的楼下,输入楼层号,等待着回信。早晨,她已经和王静的父亲交流过要来拜访的事情。她原本还担心对方工作行程早已排满,不知何时能见上,好在她足够幸运,对方告诉她自己今日下午恰巧闲赋在家,于是她急忙拎着行李包赶来。高级的小区,连门禁的等待铃声都是古典乐的旋律。听着那熟悉的舒伯特,徐嘉宜感到有些恍惚。在王静去世后,她便再没有来过这里。这儿的一切都没有变,由于园丁精心的照料,就连来的路上那些灌木的形状都与之前无异,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个春夏秋冬,那些花草树木本就不是同样的那一批了。 “咔嚓”一声,大门解锁。徐嘉宜拉开门,走了进去。之前过来时,王静每次都会在两人走入电梯后,按着徐嘉宜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回想到这一幕,徐嘉宜自动转了个身。这样的话,抵达楼层后,直接走出去,就是王静家的玄关。 没有人在玄关等她。电梯打开后,她只能听见从室内传来的音乐声,有人在播放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徐嘉宜小心翼翼地放下行李包,换上门口的脱鞋,而后敲了敲门示意自己到了。 “请进。” 一个浑厚的男声从屋里传来。徐嘉宜走进屋内,才发现就连室内都没有任何的改变。王静的父亲,王礼斌,正坐在沙发上沏茶。比起从前,他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些。 “王叔叔好。” “嘉宜好。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 王礼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颇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惊悚感。徐嘉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被他这副表情给吓到过。在进房间后,王静便告诉她,其实王礼斌对谁都这样,包括她自己,徐嘉宜便逐渐习惯了这件事。但在王静死后,她再次见到这疏远而又充满审视的神情时,不忍重新回想起那个身为小女孩的王静。 她是怎么做到在这番视线之下长大的?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这点,徐嘉宜燃起了一股微妙的反抗精神。若王礼斌执意不与她寒暄,那么她也开门见山就好。 “就跟电话里和您沟通的一样,我想看看王静的房间。” “好,你去吧,门没锁。” 徐嘉宜静侯三秒,直到她确认了王礼斌丝毫没有站起来带路的意思,才往王静房间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扇洁白的门,看上去一尘不染。徐嘉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扇门,而后被映入眼帘的光景冲击得愣在原地。 光秃秃的床,没有摆放任何物品的桌面,王静曾经和她一起贴上的深蓝色墙纸被撕下重新漆成了白,甚至连原本挂在那落地玻璃窗前的白色窗帘都消失不见。徐嘉宜急忙看向床底,原本王静偷偷藏在那的“百宝箱”也没了踪影。她不信邪般,打开了衣柜的门,里头依旧空无一物。这个房间不仅没有王静的气息,甚至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徐嘉宜仿佛又一次面对了王静的死亡——被王礼斌刻意抹除后,王静存在痕迹的消亡。 五分钟后,徐嘉宜才平静下来,走回到客厅。见她出来,王礼斌仍然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甚至像在一直暗中期待她作出某种反应。徐嘉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问出那句话。 “她的遗物呢?” “扔了。” 徐嘉宜用指甲狠狠戳着自己的手心,力图让自己保持理智。 “扔哪里去了?” “当然是垃圾场。” “哪一个垃圾场?什么时候扔的?” 王礼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两眼眯成一条线,望向远方,似乎认真地在回忆。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才悠悠地吐出一句回答。 “不记得了,但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应该都烧成灰了。” 徐嘉宜觉得对方简直是在挑衅,但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不能撕破脸皮。 “叔叔,您记得王静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小箱子吗?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一般她觉得贵重的东西,都会放在那小箱子里头。或许……” “啊,那个啊。应该也一起烧成灰了。” 这下徐嘉宜彻底失控了。 “凭什么?那对她来说很重要——” “对我来说不重要。” “那就可以把她的一切都全部抹除吗?” 王礼斌收回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脸严肃。如果说他之前还在维持友好的边界,现在便把那伪装全部撕下,只露出冷漠与不屑的部分。 “难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她是我最好的——” “最好的朋友?”王礼斌冷笑一声,“你到底想找什么,她的日记?你是想看她和你未婚夫的甜蜜记录吗?” 徐嘉宜低下头,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 “不是那样的。” 王礼斌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换回之前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状态,悠悠地说道:“究竟是怎么样,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她既然有自杀的勇气,就该有被毁掉一切的觉悟。” “那如果她不是自杀呢?” 听到徐嘉宜颤抖着吐出的疑问句,王礼斌表情微微一动,但也仅限于此。 “我知道你之前一直怀疑,她是被谋杀的。说实话,我最开始也无法面对这件事。你知道吧,对一个父亲来讲,子女的自杀,相当于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彻底否定。” 这句话进一步激怒了徐嘉宜。她抬起头,鼓气所有勇气,直勾勾地与王礼斌对视,一字一句地吐出质问。 “叔叔,难道她的死对你来说,只是一场对你个人进行的否定吗?” 很多事情,徐嘉宜都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比如王静为什么不太愿意回家,为什么想出国留学,为什么会抑郁症发作,为什么在中学时独自承担抽烟的罪名后,必须炎热的夏日里穿一周长袖外套。 这都与王礼斌脱不了关系。 很多次,王静带徐嘉宜回家时,徐嘉宜会在她家偶遇形形色色的女性。王礼斌从来不对王静介绍她们。这些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们,不出意外都很漂亮,并且对王静展示一种扮演过的讨好。王静表面上十分礼貌,但在关上卧室的门后,总会露出冷漠的神情。 有一天,王静喝多了,罕见地抱着徐嘉宜,哭着说醉话。她不停地重复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没有带上我? 那时徐嘉宜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于王静的家庭关系,除了眼见为实的部分,徐嘉宜几乎称得上是一无所知。在王静死后,她才偶然听上司和别人聊八卦时,听说王礼斌的前妻由于受不了他的控制欲和冷暴力,离婚后带着儿子躲到了澳洲,就此销声匿迹。那时她才明白过来,那句“为什么没有带上我”,是王静对被抛弃的控诉。 在那场八卦的末尾,上司不忍感慨,王礼斌剩下的这个女儿居然还自杀了,他实在是过于可怜。但徐嘉宜只觉得可怜的向来另有其人,至少不会是王礼斌。 所以,在被王礼斌客气地请出家门后,徐嘉宜并不觉得后悔。她甚至认为,自己早该去质问一下这个功成名就的大导演,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家人毫不重视。 唯一可惜的是,她想确认的东西再也没有办法得知了。离开时,她还是问了王礼斌,知不知道王静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残的习惯。王礼斌只是冷笑一声,称自己并不知道。 时间已经来到黄昏,徐嘉宜又失去了目的地。她拿起手机,询问张芳芳身在何处,张芳芳几乎在一秒之内便给她发了个地址。徐嘉宜打了辆车,直奔定位,下车后面对眼前的建筑物紧皱眉头。 那是一家叫“红玫瑰”的夜总会,外表看上去令人生疑。 徐嘉宜给张芳芳打去电话,说自己在门口等着。张芳芳似乎在忙,不耐烦地让她进去找她。徐嘉宜叹了口气,只好拎着包往里走。即便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里头那潮湿阴暗又暧昧不清的氛围也已随着红色的灯光往外溢。徐嘉宜看着张芳芳给自己发的房间号,努力地眯起眼睛辨认着小道中的各个门牌。就在这时,突然一只男性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徐嘉宜惊恐地转身,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男性的脸。他满脸通红,面上闪着油腻的光,笑容快堆到额头上。 “妹妹找谁呢?一起玩会儿呗?” “不好意思,我来找朋友的。” 徐嘉宜用力想甩开男人的手,却发现对方拽着她的力道变得更大了些,甚至还凑了上来,挨得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谁过来不是找朋友的?找我当朋友不好吗?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的酒气都喷在了她的脸上。徐嘉宜意识到,他在使劲把自己往包厢里拽。男人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腰间。 来啦!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哇,好快!!谢谢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