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小说番外中作者尼卡提到了当年陶骧写了很多信,但是一直没能送到静漪的手中,多年后静漪在家门口看到邮递小哥,于是帮助他打开了自家的邮箱,在邮箱里她看到了陶骧日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也像她一样,曾经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夜晚,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无从说起,也说不出。那些话如果写下来,会写一整夜吧,用掉像这样厚厚一叠纸。而夜复一夜,总有说不尽的话。 “太太。”门上守卫看到她,忙行礼。 那邮差小刘一转身,鞠躬鞠的都要一百二十度了,一叠声儿地谢谢陶太太…… 静漪微笑道:“不客气的。” 这孩子年纪有十九了,身量却还像个小少年……她想想,麒麟他们表兄弟几个也是小小年纪就要参军去了。 战火燃烧到哪里,哪里的少年都要迅速长大…… 忽的随着“哗啦”一声响,老单沉声道:“开了!” 静漪看那打开的信箱。 里头空间颇大,设计的也颇为精妙,从底部抽出隔层,才知道里头堆积了不少信件。老单把信件都取出来,由小靳拿了个盒子装上,端了过来给静漪看。 静漪看那最上头的一封信确实是喻家的,便交给小刘,“以后当心些。莫再投递错了。” “谢谢陶太太。”小刘接了信,又抹了把眼睛。 静漪微笑着,跟小靳说好好送出去,别忘了给小刘带上盒点心, 小靳和小刘走了,老单问这信箱要怎么办,是这么开着呢,还是怎样? “这锁是德意志制造的保险锁。好几层机关,没有专用的钥匙很难打开。锁起来倒简单。只要这么一推,推进去就锁上了。”老单演示了下。 静漪看着那空荡荡的信箱,再看看自己手上这一摞信,说:“晚些时候我再处置吧。” 老单点头,默不做声把他的一套小工具都收了起来,在一旁站着等吩咐。 小梅说:“那我们就走吧。” “吃了晚饭再走。”静漪说。 小梅看看她手上那一盒子信,笑笑,道:“哎呀,就这点事情,我们茶也喝过了,点心也吃过了,还要拿上些,再留下来吃晚饭,实在不好意思了。况且我父亲还等着老单回去另有事情呢,得走了。” 静漪听她这样讲,便点了点头。 门上守卫摇电话让家里的司机替小梅把车子开出来。静漪送他们上车离开,才乘车回到大屋。 路上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车顶车窗上,声音又密又响,不一会儿便成了瓢泼大雨。 车子停在庭前,她下了车,已经雨落如瀑,地上雨水也早汇成了溪流。 风把她的旗袍下摆吹起来,缠在腿上,有一丝丝的水雾飘进来,她下意识将装信的盒子捂紧。 张妈赶着出来,说:“少奶奶快点儿进来,外头凉了。” 静漪进了门,张妈看她抱着盒子,咦了一声。 “信箱里这么多信……都是投错的么?”她问。 静漪则问:“安娜老师那边有电话来没有?” “没有。想来雨下得这么大,下了课也不会就走。”张妈说。 “摇电话过去给司机听,就说我说的,雨太大了就别急着回。”静漪吩咐着,穿过走廊往书房走去。 张妈答应着去打电话了。 静漪进了书房,随手带上门。 盒子放在书桌上,她这才仔细看这些信——大概有几十封,信封得很好,只有一个信封因时间久了开了胶,露出里头的信瓤来。她拿起来捏一捏,里头装的信纸有厚有薄……不过没有一个信封上有字。 她坐下来。 但这信封和信纸,是她的。 这一点确信无疑。 那一年,她刚刚和他成亲,有订过那么一批信封和信纸。他用的那一份,花样是她用钢笔画的竹子,她的是梅花……后来离开陶家,能带走的东西很少。这些日常用小东西,哪里还想的起来,便是想的起来也不便带走,就都留在陶家了…… 她呆坐良久,终于还是拿起那封开了封的信来,把信瓤取了出来,轻轻展开。 她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此时一想,连他当时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能想起来……那时他说,那家的纸很说得过去的。 果然过了这么多年,除了微微有些泛黄,纸还是如丝绸般的光滑。 她慢慢将信纸打开。 纸上没有半点字迹。 她愣在那里。 她觉得是不能私自开“别人的”信的,看不到信的内容固然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可这样空白的信,又让她好奇心顿时大大地增加了……她拿起信纸来,对着灯光看。 没有字迹。 拿下灯罩,在火上略烤一烤,还是不见字迹。 她把信纸平铺在桌上,侧着脸看,不,并没有…… 她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用密写药水写的信? 不是没有可能…… 她克制了自己马上去找显影药水。 突然间出现在面前的这些信让她心神有些乱。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对,这无疑是陶骧写的信,除了他没有别人……那么,收信人是谁?用她的信纸,是写给她的吧? 可每一张信纸都空白,每一个信封都空白! 静漪站起来,走到窗前去。 雨下得小了些,可仍然势头不小。 她回了下身,看着铺在桌上的那些信封,有种冲动要马上摇个电话打给他,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听到外面汽车响,是遂心回来了。 她将信重新放进盒子里,正准备出去,书房门被敲了两下,没等她说进来,门一开遂心从外面跑了进来。 “妈妈!”遂心撞到静漪怀里,“外面雨下得好大,我去后院看鸭子戏水好不好?奶奶说要妈妈您同意才行。” “哦,雨有点大吧……”静漪有点心不在焉地,拉着遂心的手,一起出来见陶夫人。 “没关系的!我会穿雨衣。”遂心道。 “可是谁陪你去,不也得弄得一身湿?”静漪道。 遂心不出声了,嘟嘟嘴,说:“那雨停了再去。” 静漪摸摸她的头,说:“这才乖。” 母女俩走出来,静漪见陶夫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看见她们,笑道:“怎么样,能去看鸭子戏水吗?” 遂心跑到祖母身边,攀着她的颈子道:“妈妈说雨停了可以去。” “我怎么说来着!”陶夫人拍拍遂心,看着静漪道:“囡囡今天琴弹得好极了。安娜老师夸奖她了,还给她好好指点了指点新曲子……囡囡,安娜老师怎么说的?” “要我把新学的曲子弹给妈妈听。我现在就去!”遂心马上跑到钢琴那里去。 静漪微笑着,刚要坐下来,就听到书房里电话响了。 “母亲,我先去接电话。囡囡等我一下。”静漪说着,往书房里来。 外面传来钢琴声,她微微一笑,拿起听筒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那边一声低沉的“喂”。她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一时竟没能应声。 通常他的电话都是转了几转,还要机要秘书接通后再请他说话的,突然这样,像毫无预警地面对了什么意外状况,她愣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他声音里有点笑意。 “哦……哦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她轻声说。 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定不好听……她忽然鼻尖泛酸。 “我在等南京的电话,有五分钟的空挡。”他说。 “嗯。”她点头。 这个人……再也不会说是想她了,想趁着有这样一点点时间给她一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让她听听他的声音的吧。 “最近身体好吗?总没有你的消息。”她说。 “很好。别记挂我。你好吗?家里呢?”他问。 “都好。”她说。 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她一时想不起来,像是要把这几分钟都用来听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声…… “没什么特别的要和我说的?”他问。 “有……”静漪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今天……有点意外情况,把你的信箱打开了。” “嗯。”他应着。 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他的什么反应……放在私密角落的私密信件,被发现了应该不太愉快吧……假如不是生气的话。 “是……写给我的吗?”她问。“我看到了,用的是我的信纸和信封。” 她强调了一下。 可用她的信纸信就是给她的? 他完全可以用已经被主人遗落的纸写任何东西、写给任何人…… “……嗯。”他应着。这一声要重一些。 “可是……为什么没有字?”她问。 他没出声。 沉默让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她听见那边有人在提醒他接电话,便说:“我回头会把信放回去锁好……等雨停了。这边在下大雨。” “我知道。”他说。 “那就等雨停了……” “不用。信你收着吧……或者扔了也没要紧。”他说。 她不出声了。 “我得去接电话了……你先挂吧。”他说。 每次通电话,他是让她先挂,她是让他先挂。没有旁的,大概都是想多听一两秒钟彼此的声音,而每次告别,都可能是永远…… “你先。”她说。 知道他赶时间,那么这一次是她多赚两秒。 她忽然非常后悔把这件事说出来。 这是多么珍贵的几分钟,一定要浪费在其实无关紧要的事上么…… “牧之,对不起。”她说。 “静漪。”他说。 “……嗯?”她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难过。 “字我写了,只是没有用笔而已。”他说。 她愣住。 “保重。替我亲囡囡。再见。”他说。 电话挂断了。 她握着听筒站在那里,外面风雨大作,八月里,那风吹出了寒冬腊月的苍凉……而遂心的钢琴声也如疾风骤雨,似乎能狂扫一切。 她放下听筒。 看了那些信一会儿,默默地拿了起来。 她一封封地拆着信。 是的,没有一张信纸上有哪怕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的信……有的信瓤里是十几页叠在一起,有的只有一页。 可不管是十几页还是一页的,此时拿在手里都觉得沉重。 经过他的手的这些信,在她手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没有字…… 不知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当她想起他来的时候,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无从说起,也说不出。那些话如果写下来,会写一整夜吧,用掉像这样厚厚一叠纸……而夜复一夜,总有说不尽的话。 无主的情话,只能在心里默默讲。 原来他也像她一样,曾经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夜晚。 静漪把信纸都塞回信封里,小心放好。 穿过过去的时光而来的这些信,她会慢慢读。 |